魂丟世外桃源

王 淼/編譯

我最終決定離開這個虛偽的所謂的“文明社會”，隱居到太平洋上一個名叫塔希提島的小島上。早聽說島上的居民，全是一些樸實(shí)的、助人為樂的人，他們從不與人斤斤計較。

夏初的一天，我清理了手頭的幾件個人事務(wù)后，搭乘輪船，前往塔希提島。一踏上小島，島上的居民將我安頓在村子最好的茅舍里，周圍是各色各樣的生活必需品，隨手可及，而且給我派了漁夫、園丁和廚子，均分文不取。

三天后，我認(rèn)識了一個叫塔拉通嘉的五十來歲的婦女。她是一個酋長的女兒，島上的居民都十分愛戴她。

我告訴了塔拉通嘉促使我來到這個小島的原因。塔拉通嘉表示贊同，說完全明白我的想法，她平生也只有一個目標(biāo)，那就是防止金錢玷污她的人民的靈魂。我莊嚴(yán)地告訴她，我在塔希提島居住的日子，保證一個蘇也不會從我的兜中流出去。

回到住處后，此后幾個星期，我信守諾言，千方百計地遵守塔拉通嘉“防止金錢玷污她的人民的靈魂”的禁條，甚至把手里所有的錢都湊到一起，埋在了屋角里。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一個頑童給我捎來一件禮物，說是塔拉通嘉特意為我焙制的。我看了看，是一個核桃蛋糕。

但隨之我的神情為之一驚：那蛋糕的包裝，竟是用粗麻袋布制作的一幅油畫，奇異的色彩，讓人隱約想起某種東西。再一看，我的心瞬時在胸腔里怦怦亂跳起來：沒錯，它是油畫大師高更的一幅作品！

雖然我對繪畫不大在行，但如今對于這個油畫大師高更，有幾個人還會猶豫著認(rèn)不出他的畫風(fēng)？我的手哆嗦著再一次展開畫幅，俯下身去:這幅作品畫的是塔希提山的一角，噴泉邊有幾個浴女。沒錯，它是高更的作品，色彩、身姿和主題本身，完全是高更的畫風(fēng)！

我的右邊肝臟部位開始感到強(qiáng)烈刺痛，并且伴隨著劇烈的心跳:一幅高更的作品，流落到這個偏遠(yuǎn)的小島上！塔拉通嘉居然用它來包她的蛋糕！在巴黎，這幅畫大概能值500萬法郎！這個無知的女人，她還用過多少幅畫去包東西或塞洞呢？這對人類是一筆多么驚人的損失??！

想到這兒，我一躍而起，奔到塔拉通嘉家里。我要感謝她的蛋糕。我看到塔拉通嘉正站在家門口，對著礁湖抽煙。

“塔拉通嘉，”我沖她說，“我吃了你的蛋糕，做得真好。謝謝?！?/p>

她顯得很高興，說：“今天，我再給你做一個?！?/p>

我張了張嘴，但一句話也沒說。我想，此時此刻，我要表現(xiàn)出有分寸。即使接受另一個用高更的油畫包起來的蛋糕，我也應(yīng)該保持沉默。唯一沒有價格的東西，便是友誼。于是我回到自己的茅屋等待著。

此后的8天里，我又收到塔拉通嘉的三只蛋糕，均分別包裹在高更的三幅油畫里。我度過的時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激動萬分。我的心靈在歌唱，沒有別的任何詞語可以描繪我此刻所經(jīng)歷的強(qiáng)烈震動的心情。

但是，之后，蛋糕雖然還繼續(xù)送來，卻沒有用任何東西包裹了。一時，我夜不成寐,心想,塔拉通嘉再沒有別的油畫了嗎？還是干脆忘了包蛋糕？

思慮再三，我決定去問個究竟。我吃了幾粒藥丸，鎮(zhèn)靜一下后，敲開了塔拉通嘉的家門。

“塔拉通嘉，”我對她說，“你幾次給我送來蛋糕，蛋糕好極了，尤其是外面包著的有油畫的麻袋布，更讓我感興趣。我喜歡熱烈的色彩。請問，你是打哪兒弄來這些畫的？你還有嗎？”

“哦！你是說那些粗麻袋布嗎？”塔拉通嘉毫不在意地說，“我的家里還有一大堆，全是我祖父留下來的?！?/p>

“一……大堆？”我驚訝得合不上嘴。

“是的，這些粗麻袋布，是我祖父從一個法國人那里得來的。這個法國人曾經(jīng)住在島上，老喜歡用顏色涂抹麻袋布。你可以去看看?！?/p>

塔拉通嘉把我?guī)У揭粋€堆滿干魚和干椰肉的倉庫里，果然，地上扔著一打高更的油畫，全蒙上了塵土，都是畫在麻袋上的，歷盡滄桑，不過有幾幅還相當(dāng)完好。我臉色蒼白，幾乎站立不住。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這堆畫，大約值3000萬法郎……

“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拿去?！彼握f。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時，我的內(nèi)心開始進(jìn)行一場可怕的斗爭。我了解塔拉通嘉這些人，他們心地?zé)o私，不想把“金錢”這個概念引進(jìn)島上，攪亂島上居民的頭腦。但不管怎樣，我要表示一下，要感謝他們，我不能不付出一點(diǎn)兒代價，就接受這樣一批無價之寶！

我從手腕上脫下那只華美的金表，遞給塔拉通嘉，請求她接受。

但是，塔拉通嘉卻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海里先生，我們這兒不需要這東西看時間，我們只要看看太陽就行了?！?/p>

于是，我艱難地做出了一個“高尚”的決定?！八危蔽覍λf，“來島上這么久了，我不得不返回法國。正好一星期后，有輪船要來， 我即將離開你們。我接受你的禮物，但條件是請你允許我為你和你的人民做點(diǎn)兒事。我有一點(diǎn)兒錢，很少，請允許我給你留下。你們畢竟需要工具和藥品?！?/p>

“隨便。”她滿不在乎地說。

我回到住所，將埋藏在墻角的那70萬法郎的所有財富全部取出，再回到塔拉通嘉的家里，將它交給她。作為“回贈”的禮物，她欣然接受了。

然后，我抱起那些油畫，奔回我的茅屋。我度過了惴惴不安的一星期，等候著輪船的到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么，我急于要離開這里。我想，一定是我這喜愛藝術(shù)的稟賦特征在作祟。我私自欣賞著美還不夠滿足，還有一種想要跟別人分享的渴望?？墒?，我不敢暴露自己另一個心思，返回法國后，我要跑到畫商那里，展示我這價值高達(dá)一億法郎的財寶！

約半個月后，才有一艘開往法國的輪船到來。在船上，我盡可能地少談那個珊瑚島和塔拉通嘉。

但有一天，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得知我從塔希提島來，跟我談起了島上的一切。原來，他很熟悉這個島和塔拉通嘉。

“這是一個很了不得的姑娘。不用說，她讓您看她的畫啦?”生意人問。

我挺起身來：“您說什么？”

“說實(shí)話，她會畫油畫，而且畫得不錯。二十多年前，她在巴黎裝飾藝術(shù)學(xué)院學(xué)過三年。待到椰肉干的市場行情變得像您知道的那樣有利可圖時，她回到了島上。她臨摹高更的畫驚人的相似。她同澳大利亞一家畫廊訂有正式合同，他們用一幅300法郎的價格收購她的作品。她以此為生……怎么啦，我的老兄？不舒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間的。我一頭撲倒在床上，開始感到一種莫大的沮喪。這個世界又一次欺騙了我，我去哪里尋找一個真正的沒被“金錢”染黑的“世外桃源”？

但我卻從沒有想過，自己真配擁有一個純潔的世界嗎？

吳彥子/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