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倫理還是文學倫理

成海鷹

摘要：文藝倫理和文學倫理的分歧源自學術界對文藝學與文學學或文學理論的不同理解，而文學倫理成立的基礎在于文學本身所特有的性質，就學科研究的細致化和專業化而言，對文學這一藝術形式的研究，應當說“文學學”、“文學理論”的稱謂更恰當。文學與倫理學都是與找尋人生意義有密切關系的活動，因此文學與倫理學結合的應用倫理學分支學科在應用倫理學的理論框架中被稱為文學倫理學，它是以文學活動中的道德倫理問題為主要對象的倫理價值研究。

關鍵詞：文藝學；文學學；文學理論；文學倫理

中圖分類號：B82-0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2529(2009)01-0039-05

就學科設置而言，文藝學是研究文學及其規律的科學，是關于文學理論的研究，學術界對文藝學的理論研究所達成的共識是文藝學一分為三：文學理論、文學批評、文學史。在各個綜合性大學中，文藝學作為學科的設置是中國語言文學下面的一個二級學科，是中文系、文學院學生的必修課程。但是近幾年，情況悄然發生變化，首先是關于文藝學能否作為一門學科的置疑，然后是“文藝學”、“文學學”、“文學理論”哪個名稱更適合研究文學的學科。正是文藝和文學之爭，使倫理學視閾內的文學研究，也有相應的問題產生，如題所示文藝倫理還是文學倫理?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關涉到文學倫理能否成立及如何成立的問題。

一、“文藝”與“文學”的區別：文藝倫理更名文學倫理的必要性

在漢語中，“文藝”有三層意思：

一是文學藝術的簡稱，即文學和藝術。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有一段話：“我們的文學專門家應該注意群眾的墻報，注意軍隊和農村中的通訊文學。我們的戲劇專門家應該注意軍隊和農村中的小劇團。我們的音樂專門家應該注意群眾的歌唱。我們的美術專門家應該注意群眾的美術?！边@里的文藝就包括文學和藝術各種形式。

“文藝”的第二層意思是指藝術，即用各種媒介塑造形象來表達情感及認識的審美意識形態，譬如在我們的生活經驗中，常有的“文藝匯演”一說。

第三層意思專指文學，即語言藝術。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一書就文藝的闡述，提到《紅樓夢》、《西廂記》、《神曲》、《李爾王》、《悲慘世界》、《失樂園》等名著及薄加丘、莎士比亞、塞萬提斯、托爾斯泰、王爾德、歌德、海涅等一班偉大作家，他就是從文學史中的文學作品和文學家將文學概念化的。

就此而言，文藝學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文藝是文學與藝術，可用來指一切藝術，研究對象包括繪畫、雕刻、音樂、舞蹈、戲劇、電影、建筑、工藝、美術等，以文藝的第一層意思為主。狹義的傳統的文藝學研究對象就是文學，以第三層意思為主。從文藝的三層意思來看，文藝包括了“文學”。

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文”只是一種“學”，而“學”的目的都在“致用”。效用國家之外剩余了時間和精力，就可以弄文學，如孔子所說：“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學而》)?？鬃釉凇墩撜Z》里第一次提到文學是《先進篇》第三節：“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但這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文學”，先秦時期人們把哲學、歷史、文學等書面著作統稱為文學，這里的文學指古代文獻。現代才專指用語言塑造形象以反映社會生活、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文學最早的表現形式從詩開始，是詩學傳統；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開始被分為韻文、散文兩大類；現代則通常分為詩歌、散文、小說、戲劇四種。由此可見，“文學”在中國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經過兩千多年的文化沉淀，才有今天人們所理解和接受的內涵與外延。

很長一段時間內，無論是大學的課堂教學，還是日常的語言表達，文藝學，也稱文藝科學，就是一門以文學為對象。以揭示文學的基本規律、介紹相關知識為目的的學科。童慶炳的《文學理論教程》肯定：研究文學及其規律的學科統稱為文藝學。它的主要內容包括文藝理論，文藝史，文藝批評三個方面。以“文學”為研究對象的學科為什么冠以“文藝學”之名?北京大學的錢中文教授通過考證發現，從俄文翻譯過來的“文藝學”，直譯應該是“文學學”或“文學的科學”。因為不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這門學科長期以來才被稱為“文藝學”。就狹義的“文藝”而言，這個名稱也沒有太大問題，但是就廣義而言，“文藝學”的稱謂下，囊括了太多非文學的表達。特別是網絡、電影、電視等現代傳媒的興起，以咄咄逼人之勢擠兌文學，所以，美國著名的當代學者米勒斷言文學死了，他說：“技術變革以及隨之而來的新媒體的發展，正使現代意義上的文學逐漸死亡。”不管此說是否聳人聽聞，詩學文化傳統的確在21世紀受到嚴峻挑戰。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電影、電視、網絡正代替文學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重要構成，在古典文學的最后一個避難所——學校，文學作品閱讀越來越成為一種專業行為。就是文學本身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的要求，也在用大眾趣味裝點門面，搖身變為大眾文學，偵探、科幻、武俠之類，所涉及內容無非明星逸事、桃色事件、暴力兇殺，等等；在這種現實中，為捍衛文學的尊嚴，并把它與其他藝術門類相區別，就有了學術界的文藝學正名之爭。

對文藝學作為學科的合法性，對以文學及其規律為研究對象的學科取名文藝學，持反對意見的學者表示了不約而同的質疑，他們試圖用“文學理論”、“文學學”等名稱取而代之?！拔膶W理論”提法早已有之，如童慶炳定義“文藝學”，在國內較為權威的教材就取名《文學理論教程》，美國文論家韋勒克的關于文學的理論著作也叫《文學理論》。傾向“文學學”的主要是北京大學的董學文教授，他的《關于元文學學的學科定位問題》一文是關于文學學作為一門學科建構的設想。莫斯科大學語文系教授哈利澤夫的《文學學導論》的翻譯出版，使文學學學科的提出更帶有一些與國際接軌的色彩。

除了名稱之爭，再就是文藝學的研究對象和內容。隨著“日常生活審美化”“文藝學學科邊界打開”等說法的提出，文藝學無所不包，對這種轉變，中國人民大學的金元浦教授和首都師范大學的陶東風教授是立場最為堅定的支持者。金教授在《文藝學的問題意識與文化轉向》中表明：“文藝學必須擴大它的研究范圍，重新考慮并確定它的研究對象，比如，讀圖時代里的語言與視像的關系，全球化條件下網絡文學與文化中的虛擬空間，媒介時代的文學與傳播，時尚時代文學的浪潮化、復制化與泛審美化，全球化時代的大眾流行文化，性別文化，少數族裔文化以及身體文化。從前在傳統文學觀念的限定下被排除在文學界域之外的電視文學、電影文學、圖像文化、網絡文學與網絡文化已然進入文藝學研究和文學理論教學的工作程序?！碧战淌趧t認為把流行歌曲、廣告、時尚排擠出文藝學的研究范圍是“文藝學在研究的對象上作繭自縛”。所以他認為文藝學的出路在于正視審美泛化的事實，緊密關注日常生活中新出現的文化、藝術活動方式，及時地調整、拓寬自己的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從這些爭論來看，文藝學的名稱、研究內容、研究邊界都受到了質疑，拓寬了研究范圍與研究方法的文藝學正日益將文學邊緣化，因此以文學為研究對象的學科應當恢復其名實相符的名稱，即文學學。

對文學進行倫理研究的學科，國內學者一般以文藝倫理稱之。如喬山在《文藝倫理學初探》中稱：文藝倫理學以研究文藝與倫理的審美關系為旨趣，以探討文藝所表現出來的人的倫理道德的美為對象。他認為文藝倫理學是文藝和倫理、審美和道德相結合的理論概括的產物。也就是說這種文藝和審美，以道德、倫理作為主要對象、內容，并能產生道德教育和倫理功能。曾耀農認為文藝倫理學這門新的交叉學科，是文藝學與倫理學的結合，他說：“文藝倫理學最主要的研究對象，就是文藝與道德的關系問題。”趙紅梅在《文藝倫理學論綱》的導言中稱“文藝倫理學是從文藝的角度切入道德，從道德的角度思考文藝的倫理學”。就研究的對象、內容、方法、過程而言，各位學者見解有所不同，但在學科的名稱界定上，沒有疑問。這使我們形成了一個基本印象：文藝倫理學是關于文學活動中的道德現象和道德問題研究的學科。這說明從應用倫理學的角度研究文學已經引起重視，為了有效地終結“文藝學”與“文學學”之爭向應用倫理學領域的蔓延，造成不必要的混亂和分歧，本研究主張從對象和內容的確定性來看，用文學倫理替代文藝倫理。

二、文學與道德的關系：文學倫理成立的可能性和現實意義

在應用倫理學的視角下，文學倫理是文學與道德的結合，文學與道德在人類精神生活史中的特殊關系，決定了這種結合的可能性。從文學史來看，是歷史話語、文化話語、審美話語的綜合，其中包括人類的道德感情、道德觀念和道德生活，因而文學倫理在于它對我們理解人性和文明至關重要。當人成為書寫的對象，就要涉及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我的關系，它天然成為各種道德關系的載體，在倫理學的視角下，文學的審美韻致和人性求善與合秩序性需求表現出善美一致性。以人類的知性框架和情感模式為背景，在語言符號中尋找人類道德生活的印跡，它既可以是一種歷時性行為，也可以是一種共時性行為，影響到人的當下存在，進而干預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文學是人類追求詩意性存在的成果，倫理學是人類追求合道德性存在的結晶，二者的最終旨歸都在探詢：人最好的存在方式。這是柏拉圖在《理想國》、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孔子在《論語》當中予以反復探討的主題。文學和道德，作為研究對象；文學學和倫理學作為研究學科，其可能性和必要性就在于對這一主題的促進。它們各自所追求的美和善，始終在人類的價值排序中據有重要地位，在人類發展的歷史圖景中，我們看到人類文明發展的兩個偉大成果——美感和道德感，所以趙汀陽說“美好的事物總是既美又好”。

孔子臨水長嘆：“逝者如斯夫”，中國人對完美道德境界的構想一直是在對堯舜禹作為道德楷模的完善中完成，這種印象可以借由中國文學史得到加強，我們看到在道德問題上的戀舊一直是中國文學史中的主題，人們表現出一種“自我剖析”、“自我否定”的勇氣，其實質如孔子所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難以擺脫的物欲和肉體成為人類追求道德純潔性的一種障礙。上個世紀之初陳獨秀這些先覺者是清醒的，他提出了“新文學、新道德”的主張，這種破舊立新、令人耳目一新的主張是他延續了梁啟超以來的文學理念。梁啟超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等重要文章中，直接關注小說的影響力，并認為文學是道德觀念傳遞和被審視的最有效的載體，他是希望借文學無與倫比的影響力改造國民心性，完成理想道德重建，也就是通過審美來完善人性，從而拯救中國。

從西方歷史來看，在啟蒙運動中思想家們也主張把文學當作道德教化的手段，認為它能有效地提升人類精神品質。在《判斷力批判》中，康德認識到：藝術有偉大的使命——統一人類的感情和提高個人的精神使生活美化的社會功用，通過美和藝術，對社會中人的心靈的想像力、知解力、情感力和鑒賞力等各種能力予以陶冶，使“自然的人”逐步上升為“道德－文化的人”。他認為對美懷有興趣通常被看作是某種善良的道德品質的標志，康德肯定對美懷有一種直接的興趣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個善良靈魂的特征，他是從道德的意義上去探討美的事物能否一般地使人喜愛。當我們面對審美對象，康德說：“多樣性在那里過分豐富到沒有節制的大自然，不服從任何人為規則的強制，則可以給他的鑒賞力不斷提供食糧——甚至不能納入任何音樂規則之中的鳥兒的歌唱，也比哪怕是依據一切音樂藝術規則來指導的人類的歌唱，顯得包含有更多的自由、因而包含有更多適合于鑒賞的東西；因為我們在后者那里，如果它經常地長時間地重復的話，老早就會厭倦了。不過在這里，我們也許把我們對一個可愛的小動物的快樂的同情與它的歌唱的美混淆了，這種歌唱，如果由人類完全準確地加以模仿，那在我們的耳朵聽來就是一點也沒有趣味的?！笨档略谶@一段提出的問題是，我們對一只鳥所唱的歌曲要保持多遠的距離才是一種審美態度，可以說，文學對于人們審視自我和世界的存在，提供的就是這樣一種審美的距離。所以文學與道德的關系，才會在美學發展和倫理學的發展中受到像康德這樣偉大哲學家的關注，康德的“美作為德性的象征”這一命題，伽達默爾認為是他思想中最卓越的成果之一，這一命題的意義，伽達默爾如此評述：“在這個既審慎又精辟的命題中，康德把審美判斷力充滿反思自由的要求與它的人道意義結合在一起——這是一個產生巨大歷史影響的思想。”這個命題也可以成為我們理解文學倫理的理論資源，它回答了文學倫理何以可能的問題。

在當代中國人文精神的發展歷程中，文學不僅是道德的載體，道德教化的手段，還是道德理想的訴求，但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發生了深刻變化。在目前的文學領域，道德危機和道德失范現象嚴重，不論是文學創作還是文學欣賞，不滿的聲音成眾聲喧嘩之勢。這其中有文學家內部的，80年代以尋根文學蜚聲文壇的韓少功，在他發表于《小說選刊》2004年第1期的小短文《個性》中對時下流行的“個人化寫作”大加鞭撻，他批評目前小說中出現的兩個普遍現象，一是沒有信息，或者說信息重復，從小說內容來看，無非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雞零狗碎、家長里短，再加點男盜女娼；二是信息低劣，信息毒化，他把這稱為“敘事的失禁”，小說成為惡俗思想和情緒的垃圾場。更多的不滿來自批評界，在《當下中國文學應審視自戀情結》一文中(《學術月刊》2007年第9期)，張光芒認為自8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文學中的自戀已有所表現，且逐漸形成一種自戀情結，主要表現為身體自戀、精神自戀、自我迷戀與敘事自戀四種形態，這給文學發展造成了明顯的障礙和傷害，成為許多作家創作的瓶頸；作品獨立性、思想性以及文化深度和崇高感在作家心目中日益坍塌，文學的想象空間愈加逼仄，文學面臨著創造力匱乏的危機，自戀的膨脹還使文學喪失了真誠，虛偽和矯飾橫行，帶來了病態的敘述、語言和浮躁喧嘩的文

風，并進而造成了文學生態的混亂。批評家李建軍把目前文壇流行的寫作稱為“消極寫作”，認為這種創作普遍缺乏現實感、真實性和批判的勇氣；缺乏積極的精神建構力量；缺乏美好的道德感和豐富的詩意感；把寫作變成消極的習慣，是一種在藝術上粗制濫造的偽寫作。它靠大膽的粗俗和淺薄的機智來吸引讀者，這樣，它帶給讀者的不是美感，不是心靈的凈化和升華，而是讓人習焉不察的道德破壞和精神傷害。

最直接的不滿來自讀者，小說、詩歌等純文學的衰微，乏人問津，文學期刊的不斷消失和生存困境顯示出文學這種發展趨勢必將不斷喪失其精神領地，失去讀者。

文學界這種為了經濟效益、為了銷路，不惜媚俗、痞化迎合低級趣味的現象就是我們所說的道德失范的具體表現，用歐陽友權教授在他的《人民文學重新出發》中的闡述可以集中概括為：拒絕思想，放逐意義，回避責任，逃避崇高。在現實生活中，道德失范的一個顯著惡果是：沒有道德，人就沒有辦法保障其有序的生活，也沒有辦法享受由有序生活給予的幸福和安寧，厚顏無恥導致社會混亂與無序，使每個人深受其害。文學領域的道德失范，破壞我們對生活的美感和道德情感，因而文學危機呼喚文學倫理學的誕生，也呼喚倫理學對文學研究和活動的參與。錢中文教授提出“新理性精神”，主要內容就是主張以人文精神來對抗人的精神墮落與平庸。要使人所以成為人的羞恥感，同情心與憐憫，血性與良知，誠實與公正，不僅成為倫理學關注的課題，同時也應成為文學關注的方面。

文學倫理是以審美的方式關心人的生存狀態、人的發展，使人成為人，拯救人的靈魂。這說明把文學納入倫理學的研究視域，不僅是文學發展的內在要求使然，也是現實的迫切需要。

三、應用倫理學對文學活動的理論建構：文學倫理的內容和結構

文學倫理學的名稱使文學倫理的邏輯起點、理論框架、研究方法、原理、概念范疇的把握都是建立在以文學為中心的基礎之上。文學倫理是以文學活動中的道德倫理問題為主要對象的倫理價值研究。它關注人類文學活動本身的道德基礎、道德規范、道德秩序和道德意義問題，為人們的文學活動提供獨特而具體的價值解釋，從理論上為文學活動提供合理有效的道德行為規范和道德意義解釋。

從應用倫理學本身的學科特性來看，是研究如何運用道德原則和道德規范去分析解決現實中具體的、有爭議的道德問題的學問。應用倫理學所以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從理論方面看，是分析哲學中的元倫理學走到盡頭的結果；從實踐方面看，與人類在醫學、生物學、環境等領域遭遇的困境密切相關，特別是現代以來的世界大戰、環境惡化、誠信缺失等問題所造成的人類生存和精神危機，要求倫理學的介入。人們不滿倫理學家們的象牙塔學問，希望倫理學的研究能為解除危機提供理論指導。對應人類活動的不同領域，應用倫理學發展了不同的分支學科，倫理學追求善，文學追求美，在應用倫理學崛起的時代，把文學和倫理學結合起來不僅是美與善的結合，還是把創造的科學和實踐的科學結合，使文學倫理學成為一門既有創造性又有實踐性的新的學科。文學倫理以文學的倫理為研究對象，研究文學創作、文學欣賞和文學批評中的道德問題和道德現象。就文學活動本身而言，它有道德的維度；就文學作為手段來講，它有道德的要求；就文學活動的對象來看，它有道德的評價；就文學的具體過程而言，它有道德的影響；就文學活動的目的來說，它有道德的追求。因此可以對文學活動進行倫理學研究。

從應用倫理學對文學活動的理論建構來看，我們不能忽視摩爾在他的《倫理學原理》中指出的通常為倫理學家們所忽視的兩個基本事實：“在倫理討論中提出的論證往往有兩類：一類證明所討論的行為本身是善的，另一類證明它作為手段是善的?！本褪钦f從文學倫理的內容和結構來看，一是文學活動本身的善，二是它作為手段的善。

文學倫理中文學活動本身的善可以在康德的《判斷力批判》一書中得到說明?？档略鴩L試把美分為自然美和藝術美，他認為自然美的欣賞只是個人的主觀感受和經驗，只有當它同時成為藝術美的表現對象時，它才是普遍可傳達的。藝術在這里是中介和橋梁，它溝通人類的感受和經驗世界，使人的心靈和情感交流成為可能，尤其是文學，人們把自己的情感在經驗的交往中現實地傳達給別人。文學作為一種現實的、經驗的傳達手段，在人類精神生活中的重要性受到了康德的重視，他說：“在一切美的藝術中，詩藝保持著至高無上的等級?！彼姓J一首美麗的詩會讓人產生一種純粹的快樂。在論述審美傳達時，康德運用了大量文學史的資料說明文學活動本身的道德性。

文學對人類道德生活的重要性，即作為手段的善，中西方文論都有豐富的表述，可以說文學世界是道德應用的古老領域，從孔子“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到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文章乃“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從中國傳統悠久的“詩言志”到“文以載道”之說，無不表現出文學與倫理學源遠流長的結合。當代學者劉小楓注意到了文學的倫理性，在《沉重的肉身——現代性倫理的敘事緯語》中，他說：“所謂倫理其實是以某種價值觀念為經脈的生命感覺，反過來說，一種生命感覺就是一種倫理?！彼烟岢鲂聜惱砜醋餍≌f家的世紀末使命。文學以生動的方式啟發人們：有意選擇充實生命的一切，堅強地忘記否定生命的一切。這里的生命不僅指物理存在，也指更加熱情、感激和愉快地生活。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ivsky)的小說《窮人》中杰符什金對瓦爾瓦拉說：“文學是好東西，瓦連卡，很好的東西。這是我前天從他們那兒知道的。文學是深奧的東西。它能使人的心堅強，能指導人的心靈……”有意思的是他的被視為人類最偉大的作品之一的《卡拉瑪佐夫兄弟》，其中有這樣一個章節，就是關于“什么是倫理學”的思考。阿諾德(Arnold)的著名說法是：“文學一直是為全世界所熟知和談論的最好的事物?！蔽膶W與倫理學都是與找尋人生意義有密切關系的活動，在現代生活和困境中，韋伯提出了“審美救贖說”，認為文學可以把人們從日常生活的平庸和壓力中解放出來。當代美國最負勝名的哲學家也是當今哲學家中最有文學色彩的人物之一的理查德·羅蒂(Richrd Rorty)2004年7月6日在南開發表演說《救贖真理的衰落和文學文化的興起》稱：當時代處在危機關頭，瀕臨絕望時，難道不是只有詩人和小說家會站出來告訴我們去做什么，而不是哲學家。所以人們的文學閱讀越多，明辨善惡的能力就越強。

總之，文學中所包含的問題如文學與道德的關系、文學的道德性、文學的道德價值等，在文學史中如影隨形，現代社會應用倫理學的興起為文學倫理作為應用倫理學的分支學科提供了理論陣營和歸宿，因此文學倫理學的建構日益成為應用倫理學擴充領域的現實問題。

責任編校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