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瓊
作為美國19世紀現實主義作家的代表,史蒂芬·克萊恩 (1871—1900) 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創作并發表過大量帶有美國早期自然主義和印象主義特征的詩歌和小說。他被當代評論家譽為其同時代的最具創新精神的作家之一。他的代表作品《一葉扁舟》受到了評論家們的廣泛贊譽;正如英國作家威爾斯先生(H. G. Wells)所說的那樣:“毫無疑問,《一葉扁舟》是克萊恩作品中的皇冠。”
克萊恩于1897年1月作為一名戰地記者,在前往古巴采訪的途中因所乘輪船不幸沉沒,他與另外三位難友在一葉浴盆大小的扁舟之中煎熬了近30小時之后終于棄舟上岸。隨后,他便根據自己的這一親身經歷創作了世界海洋文學中的一枝奇葩——《一葉扁舟》。作品通過細膩的筆觸探索了人們在與世隔絕又缺乏宗教信仰的背景下,在面對死亡的威脅時所表現出的精神境界與心理路程。本文試根據故事的發展線索將主人公的這種心理變化分為三步予以探討,即:憤然責問、毅然接受與幡然悔悟。
故事一開始便向我們展現了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包括記者、船長、加油工和廚師在內的四位難友依存于一葉小小的扁舟之中各司其職,他們是如此專注地同“野蠻、突然而又高大的海浪”進行搏斗,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天空是什么顏色”。他們將自己的目光瞟向前方,盯住朝他們襲來的每一個大浪。他們無暇它顧,甚至連仰望天空的霎那都不準許。一方面,這說明他們的求生欲望是如此強烈與可歌可泣;另一方面,也象征著他們不相信上帝。因此,這就預示著他們只有將求生的希望寄托于岸上的救援或者自身。
在經過兄弟般的團隊協作與努力之后,憑借自身的力量仍不能沖破洶涌的海浪靠近海岸;讓他們想入非非并寄予厚望的岸上救援又遲遲未到。此時便開始了主人公心理路程的第一步:憤然責問。
“如果要我淹死——如果要我淹死——如果要我淹死,我倒要問一問那七位統治大海的瘋狂神靈,為什么把我拋向大海讓我向往沙灘和樹木?你們把我帶到這里,難道只是想在我即將品嘗人生的神圣奶酪時,牽著鼻子將我拖走?真是荒唐!如果這位傻老太婆——命運女神,除此之外別無高招,那么,她對人類命運的管理資格就該予以撤銷。她是一位老婆娘,對自己的意圖全然不知。” 他們此時所責問的就是:如果自己的命運就是死亡,那為什么要讓他們看見陸地,為什么要讓自由近在咫尺?為什么要讓他們遭受這么多的磨難和痛苦?他們對命運女神的捉弄深感憤怒。
他們此時尚未意識到這樣一種殘酷的現實:岸上的救援是靠不住的,統治大海的眾神是無情的,自然是“冷漠的,絕對的冷漠”。他們能否獲救僅取決于自己能否適應自然,是否愿意幫助自己的同伴,并不取決于任何外力的介入或救援。另外,他們此時也尚未意識到:人們不可能戰勝自然,因為自然實在太大,也太過抽象。與令人敬畏的自然的力量相比,人不過是一粒塵埃。因此,在面對困境時,人們只有發揮自身的優勢或者改變自身的缺陷去適應自然、利用自然,才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很快便意識到了這種殘酷的現實,并開始調整自己的心態準備面對并接受這種現實。此時,主人公便開始了他們心理路程的第二個階段:毅然接受。
“當一個人意識到大自然認為他的存在已無關緊要,當大自然覺得若把他從這個世界清除出去也不會有什么傷害時,他的初衷就是向廟宇投擲磚頭,然后便會因為既沒有廟宇又沒有磚頭這種現實而深惡痛絕。”他們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束手無策,但同時他們也清楚:自己就像地球上的其它動物一樣,很容易被取而代之。
他們最初感到周圍的自然力量懷有蓄意:既有善意,又有惡意。海上的大風好像是在提供善意的幫助,將他們吹向海岸,這使他們感到樂觀;但同時它又掀起兇險的大浪隨時都會將小船打翻,這使他們感到恐慌。隨后,他們便意識到了這些現象只不過是大自然的自然行為,無所謂蓄意或善惡。因此,他們知道:要想死里逃生就必須拋棄無益的幻想,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必須依靠自身的力量。
最后,也就是主人公心理路程的第三個階段:幡然悔悟。可以說,海上的歷險對他們而言,是一次自我發現的過程,一次心理升華的旅行。
故事的結尾,三位幸存者站立海灘,傾聽著濤聲,“他們覺得自己從此以后即可充當闡釋者了。”最初,他們認為自己的境遇荒唐可笑。然后毅然接受并勇敢面對殘酷的現實。最終,他們依靠自己的堅強不屈與通力協作獲救上岸。故事結尾時的主人公已與當初的主人公判若兩人;親身經歷過大風、大浪與大難不死的他們,此時已能更好地理解短暫人生的真諦以及患難與共的涵義。
也可以說,三位幸存者的海上經歷為他們提供了一次覺醒的機會。他們的整個歷險過程都閃現著一種重新開始的光輝。他們的醒悟來自于自身的經歷,他們對大海的浩渺以及它的駭浪終生難忘。正像記者所意識到的那樣:在茫茫的宇宙中自己是多么地渺小與卑微,“是與非的界線對他來說是如此荒唐地清晰,……而且,他明白假如再被賦予一次機會,他會改進自己的言行。”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已在生活中的哪些方面犯下錯誤。令他幡然悔悟的是:我們稱之為生命的每一秒鐘、每一行動都有價值,都有意義。他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利用這種寶貴的人生教義;他也希望自己能以一種嶄新的生活觀念重新開始。
(本文作者現供職于寧波大學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