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登翰
華文文學研究,如果從它最初的介紹算起,迄今走過了三十年歷程。對一個學科而言,三十年不長,但也不算短。我們經歷了整整一個學術世代的更替,拓展了這一領域的范疇,梳理了紛繁龐雜的史料,深化了對它的理論認知,也確立了一定的學術規范。今天華文文學研究的學術結構和態勢,和十年前、二十年前相較,已經有了不小的變化。
我覺得值得重視的有以下三個方面:首先,相對的專業分工,正在細化。華文文學包容廣博,甚而可以說是有點龐雜。最初的研究大多概而言之,看似宏觀,實卻有點大而化之。現在,華文文學的幾個重要的層面,都形成了相對專門的研究群落,比如臺灣文學的研究群落,香港文學的研究群落,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研究群落,北美華文文學的研究群落,等等。在各個群落中,還有更細的劃分,如臺灣文學有人重點在明清以來的傳統文學,有人重點在日據時期,有人重點在當代、在鄉土文學或現代主義思潮等等。有細化才有深入,既是研究對象的深入,也是研究文本的深入。這是華文文學學術水準提升的一個背景或前提。其次,視野的開闊。在深入文本的同時,又走出文本。文學文本的解讀和文學生成環境的文化分析,相得益彰。從事臺灣文學研究的把視野擴展到整個東亞;從事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的在關注社會生態的同時還關注自然生態;從事北美華文文學研究的則追蹤華人移民史、華人生存經驗和華族的文化的沖突與重構。視野的擴展、文本內外的打通、文本解讀與文化分析的雙重結合,使華文文學研究不僅僅只是“文學”的研究,同時超越了“文學”的意義,成為華人在世界性生存中重構自己的文化身份、族群記憶的一種生存經驗的表征。第三,理論的關注。文本的解讀是一種理論的解讀;文本深入的另一個意義是理論的深入。以往曾經有人譏稱“華文文學研究沒有方法”,這于今日,恐怕未必妥當。重要的是,華文文學研究的方法論,不能僅僅只是照搬西方的理論和方法,它必須從華文文學自身的研究中,形成一種自洽性的理論,或者稱之為“華人文化詩學”,或者其他什么。這一方面的探討,雖剛開始,但預示了一種方向和努力,值得重視和期待。
當然,三十年來許多學者為之呼吁并期待過殷的學科建制,迄今仍然是一種遺憾。個中原因種種,華文文學自身的建設未臻完善,恐怕是學科未能獲得社會普遍認同的內在原因之一。即如最基本的一個命名問題,仍然困擾著許多熱心學科建制的學者。我們習慣稱呼的“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其實是一個權宜性的命名,其中“臺港澳”與“海外”所可能引起的概念誤解是人所共知的;而剝離了“臺港澳”將其歸入中國文學范疇之后的“海外華文文學”的命名,我雖不認為其中有什么“沙文主義”的意識形態偏見,但這僅僅只是中國學者的視野——“海外”是相較于中國的海外,這仍然是中國學者的一種權宜性表述,而非一個普適性的學科命名。而“世界華文文學”是一個語種文學的命名,相對應于世界其他語種文學。然而在我們的研究實踐中,擁有最龐大華文作家群和閱讀對象的中國大陸文學的缺席——它意味著占世界華人人口最大多數的十三億中國人的生存經驗和文學經驗的缺席,使“世界華文文學”這一宏大的命名大大打了折扣。學科建制的夢魅與學科命名的困擾,仍然是一個難解的“扣”,有待我們充滿智慧的更年輕一輩的研究者來破解。
(作者系福建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