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英雄傳

廖偉棠

佛羅倫薩

在但丁之國遠(yuǎn)離但丁,佛羅倫薩最遠(yuǎn)。

繁花吃掉了圣母,廣場上百鬼夜行。

俾德麗采不是唐琬,不知道沈園——

我們也來說一聲莫莫莫(AmoAmoAmo)

我愛我愛我愛。百軌夜行,匯聚于亞平寧

的地獄。但丁斂翼,捂住肺腑:一塊翡翠。

他宴請我在維奇奧橋陽光下吃雨,

用他五臟典當(dāng)所得。那旋轉(zhuǎn)寰宇的熱和冷

僅售四歐羅。千層面僅有九層。

俾德麗采也不知道我,秘密為她多寫一行。

天堂就是錯錯錯(CiaoCiaoCiao),

翻譯過來就是你好,再見,再見。

但丁墓前

濃蔭下沒有地獄,天堂

也像松針尖上的泡影。

一個藍(lán)裙子中年管理員彎身

是你的全部:俾德麗采或背臉的神。

我們理所當(dāng)然飾演鬼魅一角、

你鏡中殘余,汲汲于烈日中喜劇,

在自己的呼吸中一吹而散

如西羅馬廢帝,夢見馬賽克中流水、

鑠金。字被編進(jìn)黛色的山岡、

銀色的星辰、黃金小花莖,

血不成墨,你有一塊凝聚石紋的寫板

也凝聚了橄欖樹梢的晨霜。

它承受了左手的左,承受不住右手的右:

一支筆在云上階梯假裝歇息

筆桿的羽毛來自不存在的天使

存在的她摸摸藍(lán)裙子上綻露的線頭

一小片夜色安慰著她全部的煉獄。

致夜樹

永遠(yuǎn)感謝,夜里的樹

你們黑暗中手挽著手,那么安詳。

你們要去哪里呢,能否把我也帶上?

永遠(yuǎn)慰藉,黑中之黑

你用藍(lán)黑墨水在我身體繪畫一切

花綻、蟲飛,但我不在此身上。

永遠(yuǎn)美麗,撫捫著新月

你們相愛而不相防,婆娑著相忘,

人世間何事,第一萬個夏天臨漾。

羅馬機(jī)場一夜

夜意卷繞冷椅子如蟒

晨光痛擊銀盤遲遲搖蕩

費里尼在我的手里彈動手指

奏出不眠店的薰衣草乳頭小曲。

四分一秒的夢遠(yuǎn)航了四十海里

長發(fā)泛濫如浪而世界依然碎語

我和費里尼瓜分了舊機(jī)場里的濃雨

留下一個老天使,陪伴安東尼奧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