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紅
狗年新春農歷大年初七,在中央電視臺首屆“賽寶大會”的頒獎晚會上,有一個“五福臨門”環(huán)節(jié),即在節(jié)目進行過程中分別打開五個寶箱,向觀眾展示五件國寶級文物。當第二個寶箱被打開時,一支八千年前的鶴骨笛呈現在大家面前,同時播放了考古工作者捌試此笛時的吹奏畫面和鶴骨笛發(fā)出的美妙樂音。真正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關于鶴骨笛的出土情況與形制,考古雜志社編著的《二十世紀中國百項考古大發(fā)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一書有明確記述:
舞陽賈湖遺址,位于河南省舞陽縣,是黃淮地區(qū)發(fā)現的一處極為重要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其中裴李崗文化遺存的年代距今9000~7800年。賈湖遺址自20世紀60年代發(fā)現以來,共經過六次大規(guī)模發(fā)掘……其中有不少為前所未見的精品。……骨器申最為珍貴的是骨笛,賈湖遺址中共出土25只骨笛,骨笛的孔數有五孔、六孔、七孔和八孔,其中七孔骨笛數量最多。經鑒定,這些骨笛均是用丹頂鶴的腿骨所制。骨笛制成后,如果某一孔的發(fā)音偏高或偏低而不成音列,就需要在某個不準的音孔旁鉆一個小孔來進行調音。……這些珍貴的骨笛,是目前世界上發(fā)現的年代最早、出土數量最多、保存最為完整,而且現在還能演奏的樂器,是20世紀音樂史上最重大的考古發(fā)現之一,這一發(fā)現對我國音樂史、樂器發(fā)展史均具有重大意義。”
(苗葭撰稿:《笛聲悠揚稻米香——河南舞陽賈湖新石器時代遺址》)
書中45頁所刊圖片,就是一支帶有調音孔的七孔鶴骨笛。同書81頁還刊登了河姆渡遺址出土的兩孔骨哨,由此可明骨質吹器的發(fā)展淵源,很有意思。
在此續(xù)貂想要說明的是,鶴骨笛并不是八千年前的那一“支”獨秀,元明兩代,鶴骨笛似是不少文人雅士手中的清玩。元代大詩人薩都刺在他的《雁門集》卷四中就為我們留下了一首吟詠鶴骨笛的精美詩作,全詩如下:
九皋聲斷楚天秋,玉頂丹砂一夕休。楊柳肯忘枯朽恨,梅花吹盡古今愁。魂歸遼海身如蛻,曲破江城月滿樓。惆悵玉人三弄罷,杳無消息到揚州。(《鶴骨笛》)
這首七言律詩通篇不見“鶴”字、“笛”字,但卻句句不離鶴、句句不離笛,因為每一句都扣住了關于鶴與笛的典事。首二句是關于鶴的。“九皋聲斷”借用《詩經叫·雅·鶴鳴》詩意:“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聲斷”,便寓示著鶴的死亡。“玉頂丹砂”是以紅玉、朱砂來形容鶴頭頂的一塊紅色角質物,通稱鶴頂紅,這是鶴最顯著的特征之一。“一夕休”亦是鶴亡的婉轉說法,接下來以頷聯(lián)寫笛:“楊柳”、“梅花”似虛而實,指鶴骨笛吹出的曲調。因為漢樂府“橫吹曲”中有《折楊柳》和《梅花落》,后世一直都以之作為笛曲的代表。腹聯(lián)將鶴與笛歸并到一處:“魂歸遼海”是活用遼東鶴的典故,舊題晉陶淵明《搜神后記》載:遼東人丁令威學道歸來,化為鶴鳥停于城門華表柱上,歌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與丁令威不同的是,這里鶴沒有歸來,鶴的魂魄卻歸來了,鶴笛吹曲,便如鶴的魂魄還在。“曲破”句化用了唐代大詩人李白《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的詩句:“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李白以“五月落梅花”的美麗景象寓指《梅花落》笛曲,薩都刺又以“曲破江城”寓指“黃鶴樓中吹玉笛”,從而與鶴骨笛暗接。典故的使用就是這樣遞相轉承,推陳出新。尾聯(lián)從意序上承“曲破”句先寫笛而后點鶴。“三弄”,也獎栝著吹笛的典事:據《晉書·桓伊傳》記載,一次王徽之泊舟青溪,桓伊恰從岸上經過,“船中客稱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謂伊曰:‘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伊是時已貴顯,素聞徽之名,便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故事盡顯魏晉人物的傲岸與灑脫,也留下了一個關于吹笛的著名典事,并由此衍化出《梅花三弄》的笛曲。因此,“三弄”便是弄笛,末句暗用了關于鶴的典事,典出唐無名氏《商蕓小說》:“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愿為揚州刺史,或愿多貲材,或愿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一句話囊括了要成為高官、巨賈和神仙的三大愿望,因此成為名談。詩句借助“騎鶴上揚州”的字面,傳達出骨笛可吹,鶴卻無法再騎的嘆恨。全詩用典變化出奇,貼切巧妙,令我們感到詩句與其所吟詠的鶴骨笛有著同樣的精致和完美。
不知元明時代人對早期先民的鶴骨笛是否了解,但以鶴骨為笛,必是當時再度興起的一種風尚,利用光盤版《四庫全書》查找,六朝、唐、宋時代都沒有留下有關鶴骨笛的記述或歌詠,只看到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有以猿骨為笛的記載,其前集“樂”篇曰:“有人以猿臂骨為笛,吹之,其聲清圓,勝于絲竹。”而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則出現了“鶴骨為笛甚清越”(《禽部·鶴·集解》)的說法。元明時期詠鶴骨笛的詩作大約有近十首之多。在薩都刺之外,元代謝宗可、郭鈺、馮子振、曹文晦,明代曾檠、王恭、陳經等,都寫過詠鶴骨笛的詩。另外,薩作又被明《石倉歷代詩選》認作元代賈策詩,被清《宋元詩會》認作龍從云詩。在沒有得到可靠證據之前,我們還是應該把這首詩視為薩都刺的作品,最后,不妨再讀一首謝宗可《詠物詩》中的《鶴骨笛》,以與薩詩做一個對照:
滿竅芝香透骨濃,誰將仙蛻截星筒。從教庭下梅花落,似怨山中蕙帳奎。三弄瑤林驚曉露,一聲華表泣秋風。絕勝瘞作江邊土,好奏南飛步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