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當代戲曲的自我迷失

(注:作者簡介：季國平（1956－ ），男，漢，江蘇泰興人，揚州大學文學博士，研究員，中國戲劇家協會黨組副書記兼秘書長，中國戲曲學會副會長，中國戲曲現代戲研究會副會長，中共中央宣傳部“五個一工程”、中國藝術節、中國戲劇梅花獎、曹禺劇本獎、中國電視金鷹獎等獎項評委會主任、評審委員。研究方向：戲劇戲曲學，文化管理，藝術評論。)

（中國戲劇家協會，北京 100700）

摘 要：全球化壓力下的中國戲劇如何發展和前進，關鍵是如何處理好借鑒、傳承和創新的關系。我深切感覺到，當今戲曲存在著自我迷失的危險。當下戲曲界主要有趨同、自鄙、自大這三個認識和創作實踐上的誤區。在傳統戲曲遭遇現代文明、出現困境時，應把握特點，強化風格，尋求超越，解決好繼承和發展、傳承與創新的關系。主創人員要敬畏戲曲傳統，不要瞎折騰；理論工作者要有敏銳的眼光和敢于批評的勇氣，不要胡吹捧；文化主管政府部門也要尊重戲曲規律，不要亂指揮。創新是藝術發展的動力，錯在脫離了優秀傳統的盲目“創新”；評獎辦節也只是促進戲劇發展繁榮的手段，本身并不是目的；國家加大對“非遺”的投入，不能把錢砸在豪華的舞臺和排場的包裝上。戲劇工作者自身要有清醒的頭腦和理性的眼光。中國戲劇的文化基因和優良傳統，本身就是解決好全球化與民族化、娛樂市場與文化品性等關系的重要精神資源。世界戲劇節追求的目標是豐富性、多樣性、民族性和藝術性。而戲曲自身的獨特魅力和形式優勢就已經蘊藏著無限的生機。面對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戲曲藝術的發展創新不應忽視戲曲的獨特性和多樣性。對此，我們應擔負起歷史的職責，保持應有的警惕。

關鍵詞:全球化；文化多元化；戲曲藝術；發展；創新；自我迷失；警惕

中圖分類號：J802.2文獻標識碼：A

“同一個地球,同一個舞臺”，而同一個舞臺上演出的應該是五彩繽紛、風格各異的不同劇目。正如國際劇協名譽主席貝爾哈茲先生在第31屆世界戲劇節開幕致辭中所說的，世界戲劇節追求的目標是豐富性、多樣性、民族性和藝術性。本屆世界戲劇節我們在選擇參演劇目時，就是本著這樣的標準，不只是國外，也包括國內。

本次研討會上許多專家學者做了精彩的發言，如第一場研討會上，新加坡戲曲學院蔡曙鵬院長，講到了全球化下各國文化的自主和自覺，講到現在有的劇目只有大包裝、大排場，卻失去了戲劇的靈魂，這樣的戲劇是要不得的。我非常贊成，這也正是我近幾年來經常思考，最近經常在說的一個話題。其他專家還有許多出色的論述，可惜我由于忙于雜務，未能每場研討都參加，甚憾！

中國改革開放30年，國門打開，我們迎來了世界多元的文化和互相間的不斷交流，中國戲劇與世界戲劇一道成長，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和歷史性的進步，舞臺爭奇斗艷，劇目豐富多彩。當然，全球化下的中國戲劇如何發展和前進，是戲劇界共同面臨的重要課題，尤其是我們的傳統戲曲，在面對世界各國形式迥異、風格多樣的舞臺劇之時，如何處理好借鑒、傳承和創新的關系，更是發展的關鍵之一。多年來，戲曲界的同仁們為此做出了艱辛的努力，創作了大量的劇目，取得了杰出的成績，但也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這些年來，我觀看了大量戲曲新創劇目，深切地感覺到，有一個傾向性的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這就是，當今戲曲存在著自我迷失的危險。這并不是危言聳聽。

所謂戲曲的自我迷失，是指當下的戲曲界有不少認識和創作實踐上的誤區，最突出的舉三點。是否準確，提出來與大家商討：

一是趨同。

這里既有創作手段和藝術風格的趨同，盲目融入或簡單搬用其他舞臺藝術（包括國外的），泛用歌舞，丟失了戲曲自己的面貌和風格，消解了戲曲以及劇種的個性。理論依據往往是借用王國維的話，戲曲就是“以歌舞演故事”嘛！殊不知，戲曲的歌舞是已經戲曲化、程式化、劇種化了的歌舞，而不是歌舞簡單的疊加和拼湊。還有，就是主創人員的趨同，從編劇、導演、音樂、舞美，甚至表演，各地紛紛邀請名家，唯獨忽略了戲曲以及劇種的特殊性和多樣性。

二是自鄙。

以為傳統戲曲落后于時代，落后于西方話劇、音樂劇等舞臺藝術，結果是去程式化和行當化，也就是去戲曲化；誤以為西方話劇等舞臺藝術重視人物塑造，而戲曲只有行當和類型，先天存在著不重視人物創作的弊端，用話劇等西方藝術簡單地改造戲曲。這樣的認識是有偏頗的。其實，只要有一點中國戲曲史常識的人就會知道，從傳統戲曲形成開始，就把人物的創造作為評價劇目和優秀演員的重要標準（如元人胡祗遹《朱氏詩卷序》對朱簾秀的評價），說戲曲不重視人物創造，不是認識的膚淺就是主觀的誤解。當下戲曲的表演水平整體在下降，所謂“塑造人物”往往成了掩飾表演不足的一大借口。

三是自大。

有一些主創人員并不真正懂得戲曲，不尊重戲曲，卻不肯虛心學習，從外來藝術得了一點皮毛，就自以為是，妄言“創新”，以當下戲曲救世主的面貌出現；或者表面上說是尊重，卻因其不懂戲曲，或者是不了解劇種特性，自以為“以歌舞演故事”就是戲曲，脫離傳統，盲目“創新”。如此產生的劇目只能是不倫不類的“四不像”，這樣的自大和盲目對戲曲是有害的。

當然，我們并不是反對戲曲的發展和創新，一部中國戲曲史就是在傳承和革新中發展的。我只是以為，在倡導戲曲藝術的不斷發展創新之時，上述這些問題在當下顯得比較突出，為此，要引起戲曲工作者和文化主管政府部門的警惕。我并不擔心西方文化和當代娛樂對戲曲的沖擊，擔心的是戲曲的自我迷失，這是一種戲曲的慢性自殺，這更可怕。

當戲曲遭遇現代文明、出現困境之時，我們更應該把握特點，強化風格，尋求超越，解決好繼承和發展、傳承與創新的關系。主創人員要敬畏戲曲傳統，不要瞎折騰；理論工作者要有敏銳的眼光和敢于批評的勇氣，不要胡吹捧；文化主管政府部門也要尊重戲曲規律，不要亂指揮。如此，戲曲才有未來，才有希望。

當然，當下戲曲存在著自我迷失的潛在危險，不能簡單地歸咎于對藝術創新的倡導和有關的評獎辦節。藝術的創新是藝術發展的動力，倡導藝術創新本身并不錯,錯的是脫離了優秀傳統的盲目“創新”；評獎辦節也只是促進戲劇發展繁榮的手段，本身并不是目的；國家現在加大對“非遺”的投入，我們更不能把錢砸在豪華的舞臺和排場的包裝上。對于我們戲劇工作者來說，自身要有清醒的頭腦和理性的眼光。

關于這方面的問題，最近幾年我已經有所感覺，也寫過相關的文章。如我在《方言、聲腔與戲曲新劇目創作》一文中，從戲曲說普通話，話劇、影視說方言談起，主要論述了方言、聲腔和新劇目創作的關系問題，希望重視戲曲的多樣性和獨特性。我寫過一篇對6個《牡丹亭》演出版本的研究文章，也是對各自在傳承創新上是如何處理的個案分析。在去年的一次秦腔論壇上，我曾以《當秦腔遭遇現代文明》為題，指出了包括秦腔在內的戲曲劇種，只有強化自己特色而不是迷失了自我，才能超越時代，長久發展。戲曲存在的價值就在于其獨特性和多樣性。其實，在經濟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現代社會，戲曲和21世紀的人類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戲曲的獨特魅力和形式優勢自身就蘊藏著無限的生機，中國戲劇的文化基因和優良傳統，本身是我們解決好全球化與民族化、娛樂市場與文化品性等關系的重要精神資源。

我想，在今天的論壇上再提這一話題，就是希望在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在戲曲藝術的發展和創新中，絕不應該忽視了戲曲的獨特性和多樣性。我們當代的戲劇工作者應該擔負起應有的歷史職責，對當今戲曲可能的自我迷失應保持警惕。

我也相信，我們的民族戲曲面對世界、走向現代，會有更加廣闊的舞臺和美好的前景。（責任編輯：楚小慶）

Beware the Self Loss of Contemporary Xiqu Opera

JI Guo-ping

(Chinese Dramatists Association, Beijing 100700)

Abstract: The key to develop Chinese drama under the pressure of globalization is how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ship among consultation,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I have deeply felt that contemporary Xiqu opera is confronted with the danger of self loss. There exist three problems in the understanding and creation of contemporary Xiqu opera: assimilation, no confidence and conceit. When traditional Xiqu opera meets with modern civilization and falls in dilemma, we should master its characteristics, emphasize its style, seek transcendence, and coordinat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 and development, between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The Xiqu staff should respect the tradition and should not flip and flop. Theorists should have keen eyes and bravery to criticize and should not flatter. The cultural administration should respect the Xiqu rules and should not give wrong orders. Innovation is the driving force of art development, but the blind "innovation" deviated from tradition is wrong. Establishing awards and festivals is only a way to improve the dramatic prosperity and is not the end in itself. The government spends more on "non-material cultural heritage" but we should not spend the money on extravagant stages and forms. Dramatic staff should keep clear minds and rational eyes. The cultural genes and traditions of Chinese drama are important spiritual resources capable of coordina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globalization and nationalization, between entertainment market and cultural quality, etc. The goals of World Drama Festival are richness, variety, nationality and art. The unique charm and formal advantage of the Xiqu opera contain endless vitality. Faced with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cultural multiplicity, the development and innovation of the Xiqu opera should not ignore its uniqueness and variety. We should take the historic responsibility and keep due vigilance.

Key Words:globalization; cultural multiplicity; the Xiqu art; development; innovation; self loss; bew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