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林
文化處在激烈變動的時期,總是會不斷冒出些風靡一時的新詞兒,“山寨”一語最近流行正猛,似乎什么東西都非得“山寨”一下不可。此類集體強迫癥亦可謂中國特色。荀子說“名無固宜,約定俗成謂之宜”,但約定俗成者卻有一個穩定不穩定、長久不長久的問題。為捍衛本族語言之豐富性,我拒絕使用這種俗成且速成的東西,免得像20世紀80年代提著錄音機在街上播放的時髦青年,遭后人恥笑不已。
什么山寨不山寨,其實我們要談的不過是雕塑與復制的關系。
自從攝影以其復制手段介入藝術,復制就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美學問題。而上世紀60年代美國波普的成功,則把這個問題直接擺到了當代藝術面前。雕塑也不例外,奧登伯格以其復制放大日常用品的手段,把杜桑的現成品雕塑從美術史的“形式沉默”中喚醒,真正成為塑造生存方式的城市文化和“社會雕塑”。而查普曼的形象變異則把傳統雕塑語言,改造成為后現代、后人類的一種表達方式。
從創作角度看,首先應該注意杜桑在談及現成品時所說的“添加”,也就是如何處理現成品的方法,比如為小便器加上“泉”的命名,在蒙娜麗莎的畫像上添上小胡須等等。從轉變語境而重新利用現成品中發展出來的裝置,其實也就是以現成品為主要材料,加上組合、裝配、改造等等所謂“添加”手段,創造出與文化問題有關、與思想觀念有關、與環境意識有關的作品。裝置藝術成形并獨立于雕塑之后,對雕塑沖擊極大。在當代藝術中討論作為傳統架上藝術形態的雕塑,已和雕塑性的裝置或裝置性的雕塑劃不清界限。
雕塑的特點是材料單純且有相當的技藝性,保持這一特點而又不拒絕邊界的開放,是當代雕塑家保持自身身份時應有的健康心態。其對于復制圖像特別是數碼復制影像的反應,是當前雕塑創作中最值得關注的問題。有四個方面的變化值得一提:
其一是視頻影像,如陳克、陳長偉等人的作品,把視頻中拉動、游離的形象塑造為實體,揭示當代視覺心理的變化;
其二是卡通形象,如焦心濤、唐勇等人的作品,或反諷消費品,或驚問當代人,在光鮮亮麗中展現時代隱藏的問題;
其三是生化形態,如陳文令、任思鴻等人的作品,其人物動物的形象變異、拼貼、組接,針對的是生化時代、基因技術、再造醫學等等帶來的改變;
其四是場景雕塑,如李占洋、張建華等人的作品。場景雕塑由來已久,但直接以表現性手法揭露社會禁忌中的底層人文,使得雕塑一改純粹、崇高的姿態而具有新聞現場的特點。
在這些創作中,雕塑家們對數象復制時代的視覺文化資源,作出了創作方法上各自不同的轉換,正是這些新的雕塑方法的探索,顯示出中國雕塑家與眾不同的藝術思路和創作智慧。
至于說到雕塑因名利之欲而出現的模仿復制(所謂“山寨版”)和雕塑作品因市場之需而必須的件數復制,嚴格地講,不是真正的學術問題。前者從來就被排斥于雕塑批評之外,后者則是一個行業自律、完善規則的問題。本人已有文章談及,姑不論。本文作為學術筆談,只談雕塑與數象復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