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世紀以來美國農村學校合并歷程及其影響因素研究

廖英麗

[摘 要] 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政治、經濟、社會、人口、教育改革等影響因素的作用下，美國長達百余年的農村學校合并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根據合并特點及合并幅度、規模，可將美國百余年的農村學校合并大致劃分為五個階段：（1）1900~1920年，初步展開階段；（2）1921~1957年，加速階段；（3）1958~1970年，高潮階段；（4）1970~1983年，總體停滯階段；（5）1983年至今，區域性合并階段。

[關鍵詞] 農村學校合并； 歷程；美國；社會背景

[中圖分類號] G511[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2-1128（2009）03-0039-06

20世紀至今，是美國社會發展變革極為迅猛，由農業社會轉變為工業社會再到后工業社會的時期。這一發展進程極大地影響到農村教育的發展，其中最為顯著的特征就是農村學校合并現象。根據百年來美國農村學校合并的諸多因素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時代背景特征、合并幅度、合并影響大小的差異，通常可以將這一歷程大致劃分為五個階段：（1）1900~1920年，初步展開階段；（2）1921~1957年，加速階段；（3）1958~1970年，高潮階段；（4）1970~1983年，總體停滯階段；（5）1983年至今，區域性合并階段。合并幅度變化情況如圖1、圖2所示。

一、農村學校合并的初步展開階段

隨著美國于19世紀末一躍而成為資本主義頭號強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也已基本上實現工業化和城市化。20世紀以后，城市化直接造成了農村人口急劇減少，到1920年，城市人口為5415.8萬人，第一次超過農村人口，占總人口的51.2%。① 同時，20世紀初，汽車的出現又使得美國掀起了改善公路運動。1910年，成立了“美國公路改進協會”。各州紛紛撥款改善鄉鎮和各縣的公路。農村人口的減少，交通條件的改善，使農村教育的發展面臨著嚴峻的挑戰。農村學校合并運動成為當時發展農村教育的選擇。

1.鄉村生活運動：早期農村學校合并的政治、社會因素

美國由建國初期的農業國到1920年城市化完成期間，發生了急劇的社會變革，這對傳統農村社會的經濟、文化、組織結構的影響很大；交通的改善使零售業、制造業集中于城市，導致大部分鄉村經濟和小城鎮的衰退，這引起了人們的擔憂。1908年，羅斯福總統重視鄉村生活運動委員會的作用，標志著解決農村衰退問題的鄉村生活運動的大范圍展開。除了經濟和農業基礎設施的變革外，鄉村生活委員會的主要目標是鄉村縣鎮學校和教堂。因為在鄉村生活者看來，幾乎沒有其他機構對鄉村社會生活的影響會超過這兩者；他們相信學校合并是改善農村地區教育狀況的方法，并提出了兩項主要改革：（1）通過基于課程的經歷向學生灌輸一種對鄉村的熱愛；（2）將鄉村學校并入到一個集中的場所。② 這種來自政府的力量導致農村學校合并進程的加速。

2.20世紀早期至20年代的教育改革：農村教育城市化、標準化的努力

20世紀之前，絕大多數農村學校尤其是單間教室學校或者單教師學校的普遍特點是設備簡陋，沒有水電、食堂、校醫或咨詢人員；學校師生人數太少，教師缺乏專業發展及與同事交流的機會；學生無法實行分級與分組教學，效率低下，課程與課外活動選擇機會很少，且管理隨意。對這種非正式的缺乏標準的教育狀況，一些教育專業團體表達了對農村教育的擔憂。1897年，全國教育協會就成立12人委員會，經過調查研究提出了一份解決“農村教育問題”的報告，內容之一就是實行農村學校的合并。而1902~1920年間，出版了許多倡導合并的著作，它們構成了合并農村學校的輿論支持力量。最有影響力的教育家之一是20世紀早期的主要教育改革家，斯坦福大學教授愛華德·庫伯利（Ellwood P. Cubberley，1868-1941）。他于1920年出版的著作《教育史》（The History of Education）認為，農村學校合并是應對農村教育問題的首要對策，教育也可像工業生產模式一樣，實現管理、教學和設施上的規模經濟效益。

總的來看，雖然這一時期已經出現了導致農村學校合并的種種因素，但小城鎮和農村的人口仍然有一定的增長，因為當時的美國總人口在大幅增加。在此情況下，學校數量還是呈較快的增長勢頭，農村學校合并只是在個別地

區偶有出現，尚處在初步展開階段。

二、農村學校合并的加速階段

1920年以后，政治經濟的聯合力量推動農村學校合并進入了一個加速階段。1929年股市的崩潰帶來的經濟大蕭條帶來了土地價值的急劇貶值，給農村學校帶來了更多的資金問題，政府不允許任何州將資金撥給人數少于14個學生的學校。1953年眾議院128號議案通過立法授權在每個縣建立公民委員會來研究學區重組。當然，影響這一時期農村學校合并的因素是相當之多的。總結而論，大致可以歸納為兩個方面。

1.經濟與人口：農村經濟衰退、城市化加速與美國農村人口外遷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農業機械的推廣，使農村危機慢慢出現。從1910年到1945年，從農業中凈遷出的人口達到1813.5萬；③ 20世紀50年代，從農村中遷移出來的人口達到900萬，占當時農村人口的30%。④ 由于農村的移民率超過了人口的自然增長率，移民的直接后果就是農村人口和學齡人口的下降，且早期的移民具備良好的教育水平，以青壯年為主。如1940~1950年，超過50%的移民年齡在10~19歲之間，40%的移民年齡在20~24歲之間。早期的這種選擇性移民導致了農村“留剩余資源”（指沒有遷移出農村的人口與資源）的重新組合滯后和留剩在農村的勞動者的平均年齡的上升。⑤ 這種人力、物力資源的單向流動造成了農村經濟的薄弱，進而導致農村教育資金的不足，是此時期農村學校合并的大背景或直接動因。

2.交通與行政：推動合并的現實力量

19世紀末，州教育領導體制經過與學區長期而又艱巨的斗爭在各州陸續建立起來，并隨著地方與州在學校資助份額中此消彼漲的變動，發揮著越來越大的推動農村學校合并的行政主導作用。

20世紀之前，將學生送往離家較遠、比較集中的學校所需的及時、可靠的交通工具一直是合并的最大困難。因此，雖然合并的理念早在19世紀晚期即被宣揚，但是真正實施則是幾十年后的事情。20世紀30年代，大的私營汽車公司大力宣傳與推廣其新制的校車。這種商業與政府的聯合及公路改善使運送學生去更集中的學校成為了可能，也給合并的大規模實施鋪平了道路。此后的20世紀30年代至70年代成了整個美國教育史上合并最為迅猛的時期。

三、農村學校合并的高潮階段

1.人口與經濟：第三次科技革命帶來的農村人口衰退與經濟衰減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大量農村人口涌入城市尋找工作，填補因大量工人參戰而帶來的工業勞動崗位。二戰后，第三次科技革命推動了美國農業現代化，使農業人口再次劇減。1945~1970年，農村遷出人口達2045萬人。20世紀四五十年代，農村人口的外遷帶來的學齡兒童的降低及教育稅收的減少，加上這一時期支持合并的強有力的州教育行政領導及支持大學校、大學區的強大輿論，共同營造了聲勢浩大的農村學校合并運動。

2.政治力量：日益增長的州教育行政權力與全國性的教育改革

1957年，前蘇聯衛星上天刺激了美國新一輪的大規模教育改革運動，明確將兒童稱為“國家的資源”，開始加大州在教育決策中的影響力。此前的教育改革中提高師生教育成效的教育標準化運動在相當程度上減少了地方對學校資助標準和課程內容方面的控制，削弱了地方代表選舉的校董的權威與影響力。隨著州在學校資助中扮演一個更有力的角色，它的決策權也得到了強化。地方對公立教育資助份額與教育自主權喪失的同時，州的份額及決策影響力也同步上升。1930~1970年間，州的資助份額由不到20%上升到大約40%；聯邦的份額較1920年的幾乎為零有所上升，但到2005年仍然保持不足10%的比例；地方的份額則由20世紀30年代的超過80%下降到1983年的42%，而此時州的份額已經超過50%。⑥ 各教育層次的資助份額變化狀況如圖3所示。

由于州教育立法機構與教育專業團體一直是農村學校合并的最直接推動力量，州教育管理體制對教育影響力日益加大，有力地促成了全國范圍內學校合并的進行。

3.社會輿論：綜合高中運動

在冷戰國際競爭及教育競爭的背景下，一些知名的教育改革家和倡導大規模教育優勢的言論對農村學校，尤其是農村高中的合并運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凱勒（Keller）1955年的著作《綜合高中》指出了大高中的積極方面。1959年，曾任哈佛大學校長的科南特（James Bryant Conant，1893~1978）出版了受卡內基基金會資助的《今日美國高中》（The America High School Today,1959），他調查了2024所人數為250~1999之間的高中，盡管沒有小學校作為對比，他的結論是大的綜合高中能以較低的成本提供更寬泛的外語和高級課程。他還提出了改革學校的21條建議，其中受到最多關注的一條就是減少美國小規模高中的數量，擴大高中規模，使每個年級的人數不少于100人（科南特著，陳友松譯：《科南特教育論著選》，第５９頁）。該書激起了新一輪的農村學校合并浪潮，該浪潮在60年代使當時存在的學區數目減半，主要是學生少于400~500的高中學生。1961年，全國有學區36 402個，1970年降至17 995個，單教師中學比10年前減少了80%，全國2/3的學生都在大型綜合中學就讀。⑦

四、農村學校合并運動的總體停滯階段

總體而言，1970年以來大規模的農村學校合并處于停滯階段，學校數量變化不大。主要原因有以下兩個方面。

1.人口與經濟：復興—衰退——好轉的人口經濟變動趨勢

70年代，美國出現了遷居農村小城鎮的熱潮，也有人將其成為郊區化運動，美國學者湯姆·摩根稱之為“鄉村復興運動”。1970~1979年從城市和城郊流向鄉村的人口總數達到1292.6萬，除去鄉村地區遷往都會地區的929.1萬，鄉村地區還凈增長363.5萬；⑧ 受其影響，70年代的農村經濟也有了很大改善，該時期農村與都市地區的經濟增長率分別為14%和11%。受此影響，農村學校的合并基本上處于停滯階段。

2.教育研究：學校規模優勢的喪失

學校學區的膨脹引起了教育研究者的注意，從20世紀70年代起，人們開始從教育產出包括資金節省、教育質量、學生的社會發展，甚至成年后的收入、合并對社區的影響等多個方面研究規模的影響，出現了眾多發現“非規模經濟”的研究，及眾多論證小規模優勢、大規模弊端——尤其是對農村處境不利的兒童——的研究結論。

五、農村學校合并運動的局部運作階段

1983年，美國國家教育優異委員會頒布《國家處在危險之中——教育改革勢在必行》，教育質量成了強調的重點。這一時期，美國農村學校合并是以區域性的合并為主，有的地區還出現了學校進一步拆分的趨勢。學校的數目略有上升。這主要是由于長期以來農村學校合并帶來的負面影響的加大以及小規模學校運動興起的影響，當然，80年代以來，多變、多元的社會、經濟、人口背景也帶來了合并的不同需求。

1.教育研究與改革：小規模學校運動

進入20世紀以來，80多年的農村學校合并運動所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學校與學區數目的銳減及學區、學校規模的膨脹。1938~1973年間，學校合并以每年13%的速度在進行；1970年時，2/3存在于1930年的學校消失，1930~1970年間，平均每個學區的規模增長了10倍，學校的日平均出勤人數從87增加到440人，平均學校規模增加了五倍；1950~1970年間學校見證了它最迅猛的膨脹，如圖4、圖5所示。

到了20世紀80年代，農村學校合并反對者利用證實小規模學校優勢的研究來駁斥傳統的合并依據，如規模經濟帶來的成本節省，規模大的學校更加豐富的課程與課外活動機會，更高的教育質量；指出那些小規模學校、學區完全可以利用其他合并替代方案克服自身固有的問題的，同時也避免了因合并帶來的大規模學校的各種問題與影響。到了90年代，美國出現了小規模學校運動，如紐約州的改革者們一直在將大的綜合高中分解為多所更小的學校（Learning Academics），或者同一個學校環境內的“校中校”。比爾和梅林達基金會也斥巨資支持這類小規模學校運動。

2.農村短暫勃興：合并直接需求、直接壓力下降

20世紀80年代后期，城市與農村人口的變化出現了有趣的現象，農村縣鎮人口有所增長。到了90年代，美國包括農村地區經歷了一個經濟繁榮與人口增長時期。農村地區就業增長率是城市的兩倍，貧困率自1993年有了穩步的下降；年輕人的增長快于老年人的增長。這都有利于農村地區學齡兒童的增長和教育資金的改善。

上述因素使得這一階段從全國范圍內來看農村學校合并沒有能夠成為全國性現象，但在某些地區仍然還有農村學校合并的發生。比如，在西弗吉尼亞州，在1980到2000年間共關閉了322所學校。但是，總體來看，農村學校合并是局部發生的行為，因此，這一階段可稱為“農村學校合并運動的局部運作階段”。

3.新時期的多元化發展

更加多元的社會現實環境及人們認識的不斷深化，使得全國統一的、運動式的農村學校合并現象逐步退出了歷史舞臺。20世紀末至今，美國農村呈現更加多元的態勢。地區、縣域之間差異較大的人口變動、經濟實力狀況等現實因素導致了人們對整合教育資源，合并農村學校的不同需求和興趣；同時，教育分權傳統很濃厚的歷史背景之下，不同州、地區教育官員和居民對合并看法的差異等主觀認知也影響了對合并的態度及傾向。因此，進入21世紀，合并仍然是州、一個州之內不同農村地區，甚至學區、學校的選擇。

整體來說，對合并的傳統對象——小規模農村學校或學區——也采取了不同的措施，既有積極推動合并，將其整合的政策，亦有加大對其扶持力度，分別強化的做法。如美國農村學校和社區信托組織（Rural School and Community Trust）2006年總結了21世紀初期以來積極推進農村學校合并的11個州的具體政策與行為，包括教育資金、教育標準及師資認證和培訓方面；同時也對各州支持小規模學校或學區，避免將其合并的做法經驗進行了歸納，提出了一些建議，如對小規模的或人口、學生密度低于某個標準的小學區、學校進行額外資助，限制學生乘坐校車的時間，鼓勵學校、學區間的“共享”、“聯合”而非“吞并”，等等。⑨ 同時，美國政府在2000年和2004年也先后從資金、師資要求和教育研究方面出臺了有利于扶持農村貧困小規模學校和學區的政策。

六、結 語

美國農村學校在20世紀以來百余年的合并中，最基本的動機就是解決農村教育因資金困難、入學人數下降帶來辦學條件較差和教育質量低劣的問題，通過合并擴大規模，增設課程與課外活動，豐富學生的教育體驗，提高教育效率。影響合并的主要因素包括農村社會、經濟、人口狀況、教育改革、教育研究者的輿論宣傳及教育行政機構。

合并幅度、規模的變化反映了不同時期社會環境因素與教育互動影響的結果。為了適應19世紀中后期開始的迅猛的農村人口城市化及工業化需求，由于農村人口密度較低、居住分散特點導致的普遍存在的農村小規模學校、學區很快成了合并的對象與主體，并一直延續至今。

從美國農村學校20世紀以來百余年的合并歷程可以看出，小規模、地理阻隔使農村教育者接觸新思想、同事和教育資源的機會有限，難以吸引和留任高素質的教師，無法提供多樣的、充足的教學課程、學生服務項目及豐富的課外活動。設施不足、較高的生均成本、下降的入學人口是農村學校固有的特征。這些農村傳統的、固有的問題使得通過合并追求規模效益，節省成本，擴大學生教育機會，追求城鄉教育機會平等一直被看作解決農村教育問題的解決方案。這一進程在20世紀早期到50年代中期之前，在解決農村教育固有的問題、弊端方面是積極的。它顯著地改善了農村師生的狀況，最基本的進步之一就是設施與設備及教師工作條件、待遇的改善，課程與學期也開始標準化，許多農村孩子的學日增加，社會活動機會也因合并得到強化。但1957年以后一段時期的農村學校合并則更多地受到政治的干擾和沖擊，許多合并案例不無值得商榷之處。因此，1970年以后，合并進程趨緩，雖局部地區仍有較大的動作，但全國范圍內已經成為強弩之末。而在20世紀末及21世紀初，又有相反的，即把大型學校或學區進行拆分的現象與趨勢，值得認真思考。

總之，美國農村學校合并的政策選擇是不同歷史時期農村學校傳統固有的問題與外部政治、環境壓力互動的結果。預計今后，隨著美國城市化進程的完成及科技進步給農村教育帶來的機遇，合并雖然不會完全消失，但仍然只是一種選擇，不大可能再掀起全國性的熱潮。

注釋

①③⑧陳奕平：《人口變遷與當代美國社會》，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6年版，第161~162，155，189頁

②Gail Dillingham Buckner：Full Circle：A Case Study ofthe Consolidation，Closing and Restoration，and Reopening of Barnardsville Elementary School

④⑤楊靳，廖少廉：《美國農村人口遷移與啟示》，《人口學刊》，2001年第4期，第31~34頁

⑥State vs. Local Control of School. ERIC Digest Series Number 24，http：//www.ericdigests.org/pre-927/state.htm

⑦楊孔熾，徐宜安：《美國公立中學發展研究》，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57頁

⑨Rural School and Community Trust ，Any But Research—based—State Initiatives to Consolidation School and Districts，http://www.ruraledu.org.

作者單位 廣西壯族自治區百色學院

（責任編輯 王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