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員父親

詹姆斯•卡梅倫

他深愛的妻子在分娩時死去了,留下一個小小嬰兒。他難以置信,痛不欲生,終日精神恍惚。一年后,他終于振作起來,但哀傷仍會不經意地襲上心頭。

四周盡是冰涼的海水。他戴好潛水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深水游去。

漲潮了。大海怒吼著,咆哮著,海底暗礁林立,沙石翻卷,暗流洶涌,一片混亂。此時實在不該下海。可是沒辦法,他和小莉齊要吃飯啊。他沒有工作,幸好他會潛水,這足以養活他和小女兒。捕到魚,就可以有食物,還可以換成錢。但今天,捕魚顯然沒那么容易。

緊張的兩小時過去了,他依然毫無所獲。掐一下鼻子,他潛向更深處。一條魚尾巴在他面前一閃,隨即消失在激流中。他正要追上去,大腿忽然抽筋了。他心里一緊,立刻向水面上游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全身顫抖個不停。潛水衣破了好幾個洞,體溫降得很快。可現在他顧不了那么多了。食物,食物,他必須捕到魚。

他心愛的小莉齊最愛吃魚餅。現在,小莉齊正蜷縮在火爐邊,吮吸著大拇指,轉動著碧藍的大眼睛看迪斯尼動畫片……莉齊不再是蹣跚學步的小孩,但他仍不放心,一直想給她最好的東西。有時他想,對小莉齊的愛可能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休息片刻,他又潛下水去,掠過翻騰的海藻,輕輕滑進一塊暗礁洞內。定了定神,他看到洞底有一處凸起。這種壞天氣里,魚通常聚集在此地。

他輕輕劃動腳蹼,小心地游下去,動作稍微大點兒就可能使他唯一的機會毀于一旦。海底光線很暗,隱約可見兩條魚影。他慢慢靠近。

就像電影院里正在親吻的年輕人被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呆了一樣,那兩條鯧魚幾乎凝固了。它們面對著面,尾巴貼著暗礁,一動也不動。其中那條大的足有五千克重,可以做許多魚餅。他擲出魚叉——正中頭部,干脆利落。

他拖著那條被刺中的鯧魚,游向岸邊。另一條鯧魚一直尾隨著他,圍著死去的配偶悲傷地游來游去。他的心里忽然空蕩蕩的,就像一只空貝殼。

回到家,他整個人還是空落落的。他準備把魚切成片,莉齊在旁邊靜靜地坐著。她把頭趴在桌子上,眼睛正對著鯧魚的白眼珠。“爸爸,魚也會哭嗎?”她忽然問。

他愣了。人在一生中,總會做一些不得已的事。他把魚放在一邊,心如針刺般痛。

過了一會兒,他問莉齊:“今晚吃烘豆可以嗎?”當然,這并不是說他不做魚餅了,魚生來就是要被吃掉的。只是,以后他再也不會捕交配中的魚了。

莉齊咬著下唇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回答:“但是吃黃豆會放屁。”她那鄭重其事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有趣。他很想笑,不過莉齊可能會覺得丟人呢,于是他忍住了沒笑出來。

“要求還真多啊,”他假裝生氣了,“那么,面條怎么樣?”

“好啊,好啊!我喜歡面條!”莉齊高興地說。她那可愛的面孔就像一只剔透的水晶梨,那清澈的目光如同明媚春日里的池水,那甜美的微笑可以洗去人世間的一切煩擾。他看著小莉齊,滿足地笑了。

“面條和魚餅,都是我最愛吃的,今天的晚餐真豐盛。”莉齊歪著頭,眼里浮現著無限的向往。魚餅,他的心一激靈,一股悲涼的情緒又涌上來。半晌,他對小莉齊點點頭,擠出一絲微笑。

莉齊忽然跳下椅子,噔噔噔地跑過來,一雙小胳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仰起頭說:“爸爸,你對我真好。我好愛好愛你。”他拿魚的手停在半空中,隨即俯下身去抱住他的小莉齊。

“我也愛你,莉齊。”他鼻子一酸,緩緩流下淚來。

為了莉齊對他的愛,他將好好生活下去。

(夏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