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 倩
我們經歷了一個偶像墮落的2008年。
先是三鹿,這家中國名牌企業所引爆的三聚氰胺丑聞,讓準備盡享奧運輝煌的中國人突然間涌起一陣惡心。而可悲的三鹿之惡竟然是整個牛奶行業作惡的縮影,從伊利到蒙牛,甚至沾點邊兒的大白兔都在剎那間從品牌金花變成了惡之花,而這一陰影至今仍未得到消除。
三鹿之罪未息,百度緊緊跟上。11月15日,百度競價排名盈利模式因其“原罪”被央視抨擊,IT界第一英雄李彥宏形象大損,其賴以成名的競價排名模式廣遭質疑,百度從“中國第一門戶”瞬間轉型為“網絡黑社會”。然后,如同牛奶行業一樣,央視繼續爆出欺騙性競價排名是中國搜索引擎行業的潛規則。
11月23日,國內媒體又開始大面積報道另一條重磅新聞:幾度中國首富、國美電器董事長黃光裕因涉嫌經濟犯罪被警方調查。
39歲的黃光裕2008年以430億元個人財富名列“胡潤百富榜”榜首,他創造的國美電器銷售額超過1000億元。據來自各類深喉的信息,黃光裕被調查的原因涉嫌操縱市場、違規進行資本運作、非法挪用資金、用地下錢莊洗錢、行賄等多達7起案件,其已被列入公安部門經濟偵查系統及證監會、銀監會等機構的黑名單。
三鹿、百度及黃光裕的頻繁出事,再次把企業家(尤其是民營企業家)之“原罪”推到輿論的風口。
不過,與上世紀90年代熱論的企業家原罪不同,如今的企業家之罪早已超越第一桶金,不再是“發得不清不楚、發得一塌糊涂”之罪,而是新的社會心理、市場規則、政治語境和司法環境下的一種“新原罪”。
主觀之罪
如今談到民營企業的“原罪”,總會將膠片倒回2002年底的一場洗禮儀式:眾位著名的民營企業家與經濟學家張維迎的“自我批評”式檢討。
柳傳志說聯想集團在“沒法活了”的情況下,賴了客戶兩年多的賬,也曾在很長時間用的都是走私的電子元器件;劉永好在江西賣過高水分的玉米飼料,讓農民的豬吃飯不長肉;東軟的劉積仁曾用軟件欺騙客戶;重慶力帆集團董事長尹明善坦言自己對普通工人抱有深深的負罪感,整日如芒刺在背。
這些原罪,都是關于企業家的“第一桶金”從何而來,關于這“第一桶金”的顏色。以馮侖、張維迎為代表的企業家和經濟學家群體曾一致認為,很多中國企業家的財富來源“不可說”或說不清楚,一定程度上與經濟轉軌的特殊環境有關。很多企業家的創業本身就是對原有制度局限與束縛的挑戰,是不得已而為之,雖屬違法,雖然有罪,但屬于原有制度下的罪,新制度確立之后,此罪可免或不值得追究。
從“英雄難問出處”到“英雄不問出處”,這就是中國第一場原罪大辯論之后“共識”一個了不起的進步。
但新原罪不同。
新原罪是企業家有了第一桶金,有了資本實力,甚至有了相當的品牌和影響力之后,仍然不選擇干凈的商業模式,仍然不回歸正道,仍然心有邪念。
如果說舊原罪是“天之罪,非戰之罪”,環境逼人,客觀犯罪,那么新原罪則是純粹的戰之罪,環境已明,仍主觀犯罪。如果說舊原罪是“不知為不知”之罪,新原罪則是“知之為知之”之罪。
聯想有原罪,但獲生之后,老老實實靠賣電腦賺錢,柳傳志為聯想選擇了日益干凈的商業模式。但黃光裕不同,在建立起國美之后,仍迷戀于資本擦邊球,貪圖賺快錢,賺大錢。
類似的新原罪還有三鹿、蒙牛等牛奶企業,選擇往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降低成本,試圖在短時間內樹立品牌,擴大市場份額;尤其是三鹿,在安徽阜陽大頭娃娃事件之后,仍不回歸正途。
2008年下半年,儼然變成了中國企業家的新原罪之年。從傳統產業到互聯網,從實業經營到資本運營,從著名品牌到著名企業家,一個個昔日為大學生演講,為創業者指路,為MBA當教材的明星,一棍打下神壇。
這半年,李彥宏憔悴了,黃光裕銷聲匿跡了,牛根生當著全國人民的面哭了,田文華與鄒韶祿則只能在監獄里悔恨終生。
如果說舊原罪只涉及個別企業家的聲譽,幾乎不影響其日后的光輝。柳傳志仍然是大家尊敬的前輩,劉永好仍然是民營企業家的先驅,劉積仁仍然是中國軟件業的帶頭人。
但新原罪不同,它考問的是精英群體的良知和諸多產業的未來,它使民眾對本土企業和民族品牌的信心降到冰點,同時傷及的還有政府的公信力。
貪婪之罪
與舊原罪相似,犯下新原罪的企業也試圖找尋環境的客觀原因。
三鹿將三聚氰胺歸罪于中國乳業的經營環境,包括政府缺少標準;黃光裕等則完全找借口稱中國實業利潤太低,資本監管不合理。
但事實上,他們只有一點與原罪相似:貪婪。
因為貪婪,所以有了突破顯性和隱性規則的勇氣。低成本,高收益,短線投資,短期行為賺快錢,一直是中國很多企業迷戀不舍的。黃光裕實現國美電器借殼上市后身價暴漲40多倍,愛上了冒險游戲;三鹿等企業為了繼續維持自己中國名牌的幻覺,對牛奶添加三聚氰胺聽之任之。相比之下,十年二十年前的原罪企業家則大多為命運所迫。
當初的市場秩序建構時期,中國民營企業要求生,不得不沖破計劃經濟體制的桎梏,他們在強烈欲望驅使下的不軌反而為建立接軌的新市場秩序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這時的原罪說不清楚,屬于一個逝去的時代,是可以被寬恕的。但在改革開放30年之后,市場機制建設漸趨完善,各種潛規則浮出水面,成為顯規則時,尤其是在他們已經功成名就之后,仍然野蠻生長,以玩弄潛規則的手法戲謔顯規則,就必須受到游戲規則的懲罰,因為顯規則已經變成國家的法律,民眾的信條。
30年的改革開放,使政府掌控一切資源的一元社會,變成了政府、企業與社會共主沉浮的多元社會。而從2008年開始,中國將來最突出的變化之一將是“草根權力”的彰顯。
過去,中國企業和中國企業家只需要守住政府的底線,可以忽略民眾與消費者的權利。但互聯網革命之后,民眾與消費者的權利和聲音真正擰成了一股繩,社會自組織功能體現無遺。
如果說在舊的原罪時期,中國民眾還是不知不覺,無能為力的話,那么從2008年開始,在新的多元社會中,中國民眾和消費者群體將成為逐步強勢的一極。
相對而言,企業界則將從政府之下,萬眾之上一下子變成市場的夾心層。在世界經濟危機的大背景下,中國的這一經濟力量轉變顯得更具有歷史意義和時代感。只有強勢的政府和強勢的民眾,才能真正造就偉大企業和企業家,才能使新原罪受到應有的懲罰,市場經濟各項顯規則也才能揚名立威,經濟的繁榮才可信,才踏實。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曾寫過這樣一段話:“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如果動亂和紛爭能夠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動亂和紛爭。走私和販賣奴隸就是證明。”
失去伊甸園是因為貪婪,貪婪是人性之惡。新原罪是一種人性之惡的膨脹,必須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