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紅樓夢》不知傾倒了多少代人,而《紅樓夢》中那些精彩絕倫的詩詞曲賦不知讓多少人為之慨嘆、傷情、迷茫。這些詩詞不僅構思巧妙,切合人物身份,更是作者講述故事情節(jié)的手段,有些詩詞完全融于小說故事的情節(jié)中,如作者喜歡欲先隱寫人物的未來命運,于是,這些詩詞往往具有預示的敘事作用,可以說,讀懂了《紅樓夢》中的詩詞,才能真正讀懂《紅樓夢》,尤其是書中前五回的詩詞曲賦,不僅有預示的敘事作用,又表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思想,更是奠定了全書的基調(diào),使人對全書的悲劇結局先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一、預示的敘事作用
《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在藝術表現(xiàn)上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是其他小說中詩詞所少有的,那就是作者喜歡預先隱寫小說人物的未來命運。第五回“賈寶玉夢游太虛幻境”是全書的總綱,書中主要人物中的命運在此回中借助詩詞予以了限定。在太虛幻境,普天下的女子全都進了癡情、結怨、朝啼、夜怨、春感、秋悲等司,金陵十二釵則全部進了“薄命司”,其中的“判詞”均用詩韻文寫作,從中可以看出人物命運的發(fā)展軌跡。請看“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之一,一頁上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這一頁的判詞為:“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將圖畫和判詞聯(lián)系起來看,圖畫寓“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之意。兩株枯木,即“林”字,一圍玉帶,諧音反讀為黛玉;雪,諧音薛,金簪意即寶釵。判詞首二句,以樂羊子妻和謝道韞的典故,寫薛寶釵德性賢淑,林黛玉才思敏捷,此二句預示了薛林的悲慘命運結局。玉帶不系在腰間,卻掛在林中,象征林黛玉縱有才華,命運卻很悲慘。玉簪不帶在頭上,卻埋在濃雪之中,象征薛寶釵獨守空房的冷落與凄苦的結局。
第五回以“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上的圖畫,以及圖畫上的判詞和紅樓夢曲,預示以釵黛為首的賈府十幾位女兒的性格、命運、結局。如“正冊”上預示探春性格、命運、結局的那一頁上的圖畫是“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女子,掩面泣涕之狀。”判詞則為“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海。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14支曲關于探春的那首《分骨肉》則是:“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圖畫上的“兩人放風箏”就是遣探春遠嫁的說媒者,放走風箏,喻探春有去無回。“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涕泣之狀”是探春遠嫁,生人做死別的明確暗示,圖畫只是粗略的預示了探春的命運與結局。判詞則包括探春性格在內(nèi)的一生遭際作了概括,“才自精明志自高”寫探春是個有志知才能的女子,為人精明能干,才智甚高,就是這樣的才女卻避免不了遠嫁的悲劇命運。她一度代理管家之職,秉公行事,興利除弊,可又“生于末世運偏消”,生于封建社會衰亡的末世,又是庶出的不幸,“才”、“志”不能得到充分發(fā)揮的可惜。“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暗示探春將遠嫁邊疆,如斷了線的風箏般一去不返,出嫁時乘船而去。《分骨肉》一曲,對探春遠嫁,一去不歸的悲慘結局作為更為詳細的預示,曲名“分骨肉”,意在表明探出遠嫁,與骨肉親人分別的意思,“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寫探春不得已遠嫁。曲中“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也是她一去不歸的明證。曲末“牽連”二字是說心里牽掛惦念,此曲以探春離別親人之辭,語言也甚合其為人。探春本是頗有英氣的女杰,故于臨別骨肉分離之際,仍能不因悲痛而失態(tài),只是盡力勸慰爹娘珍重節(jié)哀,而無一字自訴衷腸。
《紅樓夢》的預示,還體現(xiàn)在故事情節(jié)的預示上,如《<好了歌>解注》“蛛絲兒結滿雕梁”為“瀟湘館、紫(降)云軒等處”預示了80回后,有關黛玉、寶玉的情節(jié)。“說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預示了薛寶釵、史湘云白首孀居的情節(jié)。“訓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強梁”,預示了柳湘蓮日后做強梁的情節(jié)。“蓬窗”換作“綠紗”說是雨村一干新榮爆發(fā)之家。“致使枷鎖扛”也是賈赦、雨村一干人,預示了80回后,他們因貪財、作惡而獲重罪的情節(jié)就更加清楚了。“穿紫袍的”,說是“賈蘭、賈菌一干人”,賈蘭的官運在李紈冊子的判詞和曲子中也可得到印證。又如上面提到的探春的判詞“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并參考判詞前的畫面,那么此二句是預示了清明節(jié)賈府全家將在江邊送探春遠嫁海疆的情節(jié)。
《紅樓夢》的預示,還體現(xiàn)在對故事結局的預示上,第一回末尾的《<好了歌>解注》,開頭四句“陋室空堂,當年芴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是總寫對以賈府代表的四大家族的敗亡結局作了預示,形象的勾畫了封建末世,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各政治集團、家族及其成員之間為權勢利欲劇烈爭奪,興衰榮辱迅速轉遞的歷史圖景。同時第五回對悲劇結局也作了清楚明白的預示,第五回《紅樓夢引子》“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明白無誤的告訴讀者,《紅樓夢》演繹的是“懷金悼玉”,即懷念與傷悼以薛寶釵和林黛玉為首的金陵十二釵的悲劇故事。《收尾·飛鳥各投林》更總寫出寶玉和金陵十二釵的不幸結局和賈府不同性格、不同遭遇、不同身份地位的女子的共同悲劇命運,預示了賈府“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悲劇結局。
二、作者創(chuàng)作思想的表達
文備眾體,引詩詞歌賦等各種藝術形式入小說,是中國古典小說形式上的一大特點。曹雪芹的《紅樓夢》是文備眾體最成功的典范,它一方面吸收明清小說中文前詩、文后詩、有詩嘆曰等藝術形式,另一方又對它進行了改造、豐富和發(fā)展,使他能夠為作品的內(nèi)容情節(jié)服務,為作者總體的藝術構思服務。
《紅樓夢》的第一回有一首自題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這是直接以作者身份寫下的唯一的一首詩,這首詩并不是作者在自嗟自怨,無病呻吟,把這首詩放在卷首是有著深刻的內(nèi)涵的。在開篇第一回中,作者以頑石自喻,并說明《紅樓夢》中所寫的人物都是自己半世以來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內(nèi)容也大概不過是談情,創(chuàng)作的方法則是按跡循蹤,實錄其事,不敢稍加穿鑿,致使其真,更無傷時誨謠之病。目的是讓世人在茶余飯后把此一玩,消愁破悶而已。如果真是這樣,作者何須用“假語村言”,而將“真事隱去”呢?頑石上的那首石碣詩,又當怎樣理解呢?顯然作者是有他自己無法說明的苦衷。
作者生活在18世紀初期到中期,中國的封建社會由于長時期以來,資本主義萌芽性質的經(jīng)濟因素的增長發(fā)展再也不是中世紀式的單純的封閉的封建社會了,這時的封建制度已面臨崩潰,封建經(jīng)濟基礎已經(jīng)腐朽。曹雪芹以自己的獨特嗅覺,已經(jīng)從“康乾盛世”的表面現(xiàn)象,嗅到了封建階級即將走向滅亡的氣息。他不滿這樣的現(xiàn)實,可又不想讓社會就這樣腐爛下去,他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補天”的思想,可又清醒地看到這個思想是徒勞的。
作為一個進步的文學藝術家,他遵循的是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可是在那樣的社會制度下,作者又不敢公開表露出自己對現(xiàn)實的不滿,寫出現(xiàn)實的種種弊端。所以他才用了許許多多巧妙的借托:大旨談情、不干時政、按跡循蹤、實錄其事等等。然而在這首自題詩中,作者卻沉重地表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想,我們只有讀懂了這首詩,才能更好的去理解作者,去理解整部《紅樓夢》。
三、綺麗與悲涼兩種美學風貌的奠定
前五回是全書的總綱。小說在開頭時,癩頭和尚對甄士隱念過這樣一首詩“慣養(yǎng)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jié)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可以看到,作者虛擬了一個超現(xiàn)實的人物——癩頭和尚,借助此人之口,對全書的結局作了一個朦朧的暗示。
乍一看,詩中包含了雪、花等通常被認為是美境的象征物,且此詩對稱工整,仄平有序。不失為一首頗有韻味的詩篇。但細細讀來,詩中的某些實物恰是《紅樓夢》中主要人物最終命運的伏筆,這就為小說奠定了綺麗與悲涼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學基調(diào)。如菱花實質上是甄士隱之女英蓮(香菱)的化身,且雪是薛的諧音,實際上指的是小說中另一人物薛蟠。
對此詩進一步深究,可以清楚地看到,這首詩的前兩句隱喻甄士隱之女英蓮落入薛蟠之手,淪為婢妾的不幸遭遇,英蓮的身世遭遇就是大觀園里眾多女兒不幸命運的一種象征性寫照。后兩句借對英蓮在元宵節(jié)失蹤的描寫,說甄家煙消火滅,其實這時,悲劇結局有了一個大概的說明。借對甄家的興衰際遇來隱喻賈家的命運,實質上是為了表明賈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悲劇結局。
第一回末尾的《<好了歌>解注》,開頭四句“陋室空堂,當年芴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是總寫對以賈府代表的四大家族的敗亡結局作了預示,形象的勾畫了封建末世,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各政治集團、家族及其成員之間為權勢利欲劇烈爭奪,興衰榮辱迅速轉遞的歷史圖景。
何小蓉,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2007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