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家書

母親：

院子里的草又長高了。那棵你最喜歡的山茶樹綠得挺可愛的。真的，三月的春天來了。呵，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當然決不是什么浪漫的話語——定是什么春天容易感冒要多穿衣服之類的。在你的眼里我不生病的時候就是你的三月，你的春天。

母親，我從來沒有給你寫過信，可我今天想要這么做，因為我有太多話要說。我并不是因遇到挫折而要向你倒苦水，所以不必擔心。即使遇到，我也不會怎樣，畢竟我從小就是一個樂觀的孩子，哈哈。可是母親你一定不知道，這是你教會我的呢。

還記不記得那天在黑暗而擁擠的街頭，我坐在摩托車的后座，目睹了許多對于年幼的我來說不堪忍受的丑陋和疼痛。禿頂的中年男人從轎車里探出锃亮的光頭狠狠地吐了一口濃痰，路邊的小店里搖晃出一位赤膊男人隨意地潑掉一盆臟水，幾個未成年的流浪漢爬上正在等紅綠燈的卡車嬉皮笑臉地抱走不屬于他們的西瓜……我澄澈的眼睛里怎能容忍這些渣滓，憎惡之余，一抬眼竟看到了在天邊兀自絢爛的彩虹，便憤世嫉俗般地撂下一句，這個世界這么骯臟，彩虹又何必現身。

可是一直沉默的你卻回過頭來，溫柔的笑如春天般綠了我的世界：可是彩虹她想要給更多的可愛的人欣賞她的美態啊！就像我和你。

我當時就呆了知道嗎？我覺得黑糊糊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被仙界清冽的泉水從頭到腳沖刷得干干凈凈，連土地都散發出蓮花般的清香來。母親你一定不知道我當時消極郁悶的心理發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想我從那天以后一直緊緊擁抱著一個信仰：骯臟只是世界一角，我們都將被美好環繞。

母親你知道這有多重要么，我想我人生的軌跡就這樣被你引向光明。我要說謝謝可是你一定會拒絕接受的。你總是默默地辛勞著卻不愿意得到贊賞。多像一頭老黃牛，正好你喜歡吃青菜，呵呵，多有趣。我有一個理想，跑遍世界的每個角落呼哧呼哧地抱回所有的青菜，讓你品嘗個夠。我覺得這個理想是最崇高的。

過去這么覺得，現在的三月里也這么覺得，將來也將這么覺得。三月似乎是個很容易讓人回憶的時間。針織般細密的雨網網起了我沉淀多年的記憶。三月，惆悵的季節。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嗎？我曾在你身后默默地哭泣過，你肯定不知道。

你一手撐傘一手拉緊年幼的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上課的路上。風有些涼，雨水已浸濕我所有的衣物，雨點如泄憤般狠狠地砸在臉上，硬生生的疼。你絮絮叨叨的聲音從前方若隱若現地傳來，不甚清晰，你說要好好讀書，說我若是學業有成你再苦再累也值得……我聽著聽著便覺得有些心酸，低頭看泥濘的路卻看見你濕透的褲腳。慌張地抬頭——溫暖的紅色團團地籠罩在我的上空，那是傘全部的輪廓。那紅色好刺眼，燙得隱忍多時的我撲簌簌地落下淚來。溫熱的淚水又咸又苦，與冰冷的雨水一起淌了我滿臉。在那時，我便真的下決心要努力學習了。

母親你肯定不知道吧。還有很多很多你都不知道。

但是我卻發現一件我一直不知道的事——母親你竟要老了。

這個發現叫我多么的驚慌失措，可它是真的切實存在的。我可清晰地觸摸到它，蒼老的觸感。母親我看見你緩緩地行走在廚房與陽臺之間，夕陽壓在你身上，那么沉，都讓你挺拔的身軀變得有些佝僂了。該死的夕陽，真可惡。母親我曾許多次在不算遠的地方喊你，媽媽，媽媽，可是你有好多次，都聽不見我。知道我有多傷心嗎，我還沒有準備好母親你就要老了，我該怎么辦呢，怎么辦。

你用你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教與我騎單車和畫水墨畫，教與我書法與鋼琴，教與我樂觀與堅強，我已漸漸成熟但母親你卻要老去。瑣碎的雜事磨出了你指尖的粗糙，浮華的世事折疊出你眼角的皺紋，飛逝的光陰染白了你雙鬢的漆黑，可我不愿相信，你將老去。

母親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我們還有好多的地方沒有去，我還有太多沒有報答你，太多。

但母親你要相信我，你對我的好，點點滴滴我都記在心里，恩重不言謝，你的女兒將會用她的一生，去感恩你那如三月的細雨般綿綿密密地覆蓋住她全部靈魂的愛。

女兒

于2008年3月

周小力，女，華中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