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祥
中國語文教育的出路何在?是返回傳統,還是照搬西方,或者是中西結合?如果是中西結合,又該怎樣結合?洪宗禮先生近半個世紀,特別是近20多年來所做的探索,為母語教材的編制。也為中國語文教育的改革和發展提供了有益的經驗。筆者以為,其主要經驗可以概括為三點。
一、要有強烈的民族意識,扎根民族土壤
民族是具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人的共同體。在學校開設的課程中,語文課是最具有民族性的。
我們所說的語文教育,是指祖國語言的教育。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部分民族有自己的民族語言,同時又有全國通用的語言。漢語普通話不僅是漢民族使用的共同語,而且是整個中華民族的通用語言。所以,中國語文教育,主要是指作為中華民族通用語的漢語文教育。
漢語文是中華民族思維和交際的工具,是中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工具,同時還負載著中華民族的思想感情和行為方式,承傳著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精神和綿延不斷的文化。
中國語文教育的民族性主要也表現在這兩個方面:教學中華民族的通用語言;彰顯中華民族的人文精神。前者側重語言的形式,后者側重語言的內容。中國語文教育承擔著培養下一代熱愛祖國語言,熟練掌握并規范使用中華民族通用語言的重任。同時也負有對學生進行情感態度價值觀的教育。進而培養新一代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的重任。
毫無疑問,中國語文教育要有強烈的民族意識,扎根民族土壤。就語文教科書的編制而言,必須遵循母語教育規律,弘揚中華民族精神,從編寫理念到結構方式,到文本選擇,再到練習設計,等等,都應該體現民族性。
洪宗禮先生對母語和母語教育有深厚的感情。他說:“一個不愛母語的老師,必定教不好母語:一個不愛母語的教材編者,永遠也編不出好的母語教材。”他自稱“在母語中覺醒,在母語中感動,在母語中陶醉,在母語中成長發展。”(洪宗禮《語文教育隨想錄》)
從1983年開始,洪宗禮先生和他的團隊先后成功地編寫了三套初中語文教材,均順利通過了國家教材審定委員會的審查,獲得好評。其中,根據《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編寫的蘇教版《國家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經全國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2001年初審通過,目前在26個省市實驗區試用。這當然與教材編者堅持走民族化的道路,教材反映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體現漢民族語言文字的特點、適應中華民族的心理結構和思維習慣是分不開的。
二、要有寬廣的全球視野,汲取異國精華
在經濟全球化、文化世界化的今天,語文教育要超越傳統,語文教育學科要實現科學化、現代化,離不開借鑒、吸收國外母語教育的先進經驗。
洪宗禮先生認識到“必須在中外比較中加強理論研究,從中探求不同地域、不同歷史文化背景、不同政治體制、不同經濟文化水平的國家和民族母語教育的共同規律和不同特點。”“要站在歷史發展的高度,用更廣闊的視野塑造母語課程教材文化。”(洪宗禮《語文教育隨想錄》)
從1997年開始,洪宗禮先生主持全國教育科學規劃“九五”重點課題《中外母語教材比較研究》,聯合海內外16所院校的75位專家,對中外有代表性的21個國家和地區母語教材發展的歷史和現狀,進行縱橫比較研究,出版了《中外母語教材比較研究》系列叢書,共200余萬字。
2003年,他又主持了全國教育科學規劃“十五”重點課題《中外母語教育比較與我國母語課程教材創新研究》。集國內外160多位專家學者的智慧,全面系統地研究了中國百年來(包括港澳臺)的語文課程標準、教材,對百年來的課文進行評析,研究了世界五大洲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語文課程、教材和他們的教學經驗,出版了10卷本《母語教材研究》,共580余萬字。
洪宗禮先生主持的這些課題研究填補了我國語文教育研究的空白,不僅豐富了教育科學研究寶庫,而且為國人打開了能觀摩到世界主要國家母語教材建設的窗戶,從而為教材編者站在世界各國母語教育的前沿水平和長遠發展的高度,編出符合漢語文自身規律、適合現代社會需要的教材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三、更為重要的是,“民族意識”與“全球視野”的相互融合
民族傳統是發展的。民族化既是對以往傳統的繼承,又是對以往傳統的超越。民族化只有與科學化、現代化相結合,才能超越傳統,走向世界,走向未來,如同先秦儒學在漢、宋注入新的活力得以推向新的高峰一樣。漢代董仲舒把戰國以來的各家學說在《春秋公羊傳》的名義下融匯起來,從而構筑了一個包容自然、社會和歷史在內的“天人感應”的儒家神學思想體系,確立了儒學在中國思想文化中的正統地位。宋代理學家則以儒學為主,兼采道、佛,在儒、道、佛結合的基礎上重建了新儒學,重新確立了儒學在中國思想文化中的正統地位。這是歷史上兩次儒學傳統與其他文化相融合的成功范例。
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西學東漸,中國經歷了160多年向西方學習的歷程。這160多年,伴隨著中西體用之爭,西方的東西,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康德、黑格爾,一直到馬克思主義,乃至到后現代主義,像潮水一樣涌到中國來。中國人在短短一個多世紀中,接收了國外兩千多年的思想文化成果,這也使近現當代中國的思想文化顯得廣泛而混雜、多元而粗疏。
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變法維新,改革開放。中國也經歷了160多年的現代化歷程:新中國成立之前,是“早期現代化”,以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為主體;新中國成立后至“文革”結束。是“經典式社會主義現代化階段”,基本仿效蘇聯模式和依靠自己的力量進行:結束“文革”實施改革開放以來,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階段”。
1982年,鄧小平同志明確提出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一極具遠見卓識的命題。上個世紀末,有人預言,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是“龍的傳人的世紀”。我理解,所謂“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所謂“中國人的世紀”、“龍的傳人的世紀”,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要靠中國人在中西融合的基礎上,或者說是在西方思想文化整合到中國思想文化之中的基礎上,也即是在民族化與科學化、現代化相統一的基礎上,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走民族化與科學化、現代化相結合的道路,龍的傳人才能在涅槃中獲得新生,古老的中國才能永葆青春。否則,“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不能實現,“中國人的世紀”、“龍的傳人的世紀”,就會成為空話。
語文教育同樣如此。語文教育的民族化是在語文教育科學化、現代化進程中的民族化。語文教育的科學化、現代化是在語文教育傳統這個母體中孕育、生成的科學化、現代化。面對經濟全球化、文化世界化,語文學科既不能妄自尊大、閉關自守,也不能妄自菲薄、全盤
西化。正如洪宗禮先生所說:“否定民族傳統的虛無主義和夜郎自大式的封閉主義皆不足取。”(洪宗禮《語文教育隨想錄》)
我們認為:強化“民族意識”與拓寬“全球視野”二者是可以而且是應該統一的。這就要求我們繼承、豐富、弘揚和創新語文教育傳統(“傳統語文教育”與“語文教育傳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傳統語文教育即古代語文教育,與現代語文教育相對,指歷史上的語文教育,它是精華與糟粕并存的:語文教育傳統則存在于古代與現代語文教育之中,指語文教育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積淀的精華。它是不斷生成和發展的),在積極汲取和融會世界母語教育經驗的過程中不斷地強化中國語文教育的特點和個性,不斷地豐富中國語文教育的內涵和提升中國語文教育的文化品位,不斷地賦予中國語文教育以新的姿容與新的涵義,使中國語文教育在不斷實現創新中豐富和發展。
構建面向21世紀中國語文教材的創新體系,是我國語文教育的“重中之重”。語文教材的創新體系應當以中國的國情和民族特性為根基。同時借鑒國外母語教材的經驗,精心鑒別、選擇和改造,使其與中華民族長期的語文教育實踐積淀相整合,形成既有民族特色,又有世界視野的,融民族化(或中國化、本土化,側重空間性的概念,體現中國特色)、科學化(符合教育規律)、現代化(側重歷時性的概念,引領時代潮流)于一體的新體系。
在這方面,洪宗禮先生同樣有清醒的認識并做了很好的探索。洪宗禮先生指出:“母語教育,包括母語課程教材建設互動、互融、互補,是當前世界母語教材發展的趨勢。”(洪宗禮《語文教育隨想錄》)他主編的蘇教版《國家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即按照國家教育方針和素質教育的要求,吸取世界母語教材的先進理論營養,提煉出新教材編寫的六個基本理念:人本理念、整合理念、主體理念、開放理念、效率理念、民主化人性化理念。洪先生自稱:這六個理念是他主編的語文實驗教科書的靈魂,也是他主編的語文實驗教科書的理論支柱,這些理念的確立,使得這套語文實驗教科書既繼承了民族語文的優良傳統,又充滿了時代氣息和改革銳氣。
應該說,近20年來,許多人已經開始意識到語文教育要融民族化、科學化、現代化于一體,但人們大都停留在口頭或書面的探討上。而洪宗禮先生和他的團隊則抱著崇高的使命感、責任感,將理論與實踐很好地結合了起來。洪宗禮所走過的道路,“民族意識”與“全球視野”的交融,標示著中國語文教材編制乃至中國語文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