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中午,12點05分,屬于春天的淡而虛弱的陽光,汽車疾馳而過的呼嘯覆蓋了mp3里Keren Ann低回的呢喃。她就站在N號樓5樓盡頭的陽臺上,打量著這個陌生城市的輪廓。田野里低矮的民房錯落有致,墻上刷著的大大的廣告非常醒目。再遠一點,還可以看見城市高大密集的建筑矗立在藍紫色的薄霧里,帶著一點點迷蒙的灰。
中午的微風干燥而溫和,非常輕巧地擦過她的臉頰。如果這是12個月前的正午,這里的陽光一定是劇烈而惡劣的,而她也不會站在這里,漫無目的地眺望。
整個樓道里漂浮著各種支離破碎的話語,偶爾夾雜著一聲甩門的巨響,“嘭……”余音裊裊。洗衣房的自來水嘩嘩流著,伴隨著洗發(fā)水和泡面的氣味,簇擁著向樓道的出口涌去。那么下午應該做什么呢?這是她無時無刻不在考慮的事。每周二下午,空白的課程表。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向別人重復著這個相同的問題。此時,室友A往往在一邊翻著最新的時裝雜志,一邊咀嚼著軟軟的面包,良久之后懶洋洋地回過頭來一句:“不知道”。B則站在鏡前小心冀翼地撫平領口上的每一寸褶皺,處理好額頭上那一小簇劉海的位置,然后才如夢初醒似地說:“嗯?你剛才說什么?”而C則常常處于游離狀態(tài),行蹤不定,她猜她是在圖書館,或許在讀卡森·麥卡勒斯的小說也說不定,就在某個安靜的角落,塞著耳麥,姿態(tài)鈍重并且壓抑。很長一段時間,她只聽到她反復提及這個名字,麥卡勒斯,麥卡勒斯,仿佛是咒語。
她俯下身去,望著樓下來來回回打水的女孩,她們的笑聲吸引她的注意,那聲音告訴她,她們剛剛分享了一個秘密般的笑話,或者目睹了某個有趣的場景。就在幾天前,她被一陣笑聲吸引,往日熟悉的女孩走來,高跟鞋落在地面啪嗒有聲,宛若某種含蓄的宣告。宣告過去那個只穿球鞋扎馬尾的女孩已經(jīng)徹底剝離,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另外一個脫胎換骨的姑娘。
在那些百無聊賴的日子里,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徹底告別了暴躁而迷惘的高中時代。仿佛火車從黑洞洞的隧道中沖出來,沐浴一段短暫的光明,繼而沒入另一條未知的通道。了解到這一切時,她開始慢吞吞地經(jīng)營起自己的生活。她開始習慣在陽臺上支畫架,貼畫紙,削鉛筆,享受微風中的巧克力和音樂。偶爾對面藝術樓的女生會走出來,自在而篤定地抽煙。是一個栗色短發(fā)的女生,手臂掛在陽臺外一副桀驁而散漫的樣子。她常常轉過去看她。她便把沒抽完的煙扔出窗外轉身迅速走進寢室。她開始頻繁地流連在圖書館,一本馬世芳的《地下鄉(xiāng)愁藍調》開啟了她埋葬已久的搖滾情結,而對列農的猜想?yún)s始終無解。一切進行地波瀾不驚,仿佛云淡風清。就在過去的幾天里,學校的機房,她匆匆敲下最后一條留言,頁面刷新后顯示她在浙江,寧波。一個有點陌生的字眼。周圍噼里啪啦的敲鍵聲此起彼伏,微怔了幾秒,她才突然明白過來,哦,原來是在寧波啊。于是,她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地理位置,在需要排隊才能等到座位的機房,一切依然新鮮得像放剛剛著色的水粉,充滿無限的可能。
而那些相遇在這里的姑娘們,年輕美好,如同剪紙般美艷明凈。或許,她們的夢想,一種遙遠而迫近的東西,大都也在那里發(fā)芽。
那么她呢,她在她的成長史里,總是猴子掰玉米似的更新著自己稀奇古怪的夢想。她總是想起《心是孤獨的獵手》里的米克,一個心里盛滿愿望,迷戀音樂,夢想輝煌的姑娘。但是現(xiàn)實往往與夢想背道而馳,就像書里說的:“‘里屋’像是被鎖在了離她很遠的某處。難以理解的一件事。”,書的結尾,米克找了一份在商店的工作,并開始為絲襪的單薄而煩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是否會成為日常瑣碎的俘虜。然后忘記了自己到底又是在哪里。但可以確定的是,此時此刻,它們正被她確鑿地握在手里,誰也囂張不起來。
光線漸漸明亮溫暖,風停了。圍墻外馬路的對面,穿制服的男子抱腿縮在綠化帶內的水泥壩上,一輛自行車斜靠著樹干。植物生澀的氣味隱約可聞。她突然感覺饑餓,她想起她的論文還沒動筆,資料沒有找全,明天的英語課還要單詞聽寫……她還想在傍晚的時候,繼續(xù)一張羅馬青年的素描臨摹。很多很多未完成的事。突然之間。她仿佛又被塞滿了,她覺得之前的一切是多么可笑。她匆匆摘下耳塞,收拾好東西,轉身離開。
(編輯 何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