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

昨晚給兒子洗腳時，發(fā)現(xiàn)一向活潑好動的兒子神態(tài)悶悶，眼圈紅紅，眼眶里還有一層薄薄的水霧，我知道兒子是在為明天小黃的離開而難過。小黃是兒子養(yǎng)的小狗。慢慢吞吞地，兒子終于爬上床，安靜地躺下了，我開始給他講《睡前的故事》。

“成群的海豹在冰原上曬太陽，一只北極熊偷襲過來，海豹們紛紛驚慌地躍入水中逃走，一只幼豹行動太緩慢，已逃遠的母豹又跑回來，用嘴費力地把它推入水中后再逃命，北極熊追逐到這只落在最后的母豹……當北極熊飽餐離去后，雪白的冰原上只留下一灘血污，小海豹從水里游出來，孤零零地坐在岸邊，流著一串串傷心的淚花……”

講完故事，熄燈離去，許久后，發(fā)現(xiàn)兒子還沒睡著，他用厚實的被子蒙住頭，接著小海豹的淚花繼續(xù)流淌。看到兒子憂傷的眼神，我的心尖陣陣顫疼。兒子的心靈已經有了對生命的依戀和熱愛，已不能承受生離死別的傷痛。我對兒子說，想哭就放聲哭喊，善良的心不必為難善良的自己，沒有小伙伴很孤獨，但每個人都要學會習慣孤獨，總有一天，你要與小黃分開的，也總有一天你要與媽媽分離的，生命中有聚就有散，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忍受。兒子恨恨地說，媽媽，如終是要分散，倒還不如開始就不認識的好，沒有聚，就沒有散，我就不如開始就不認識媽媽你!

這讓我想起了《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響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被困在陸地上的魚，與其等泉水干竭了，相互大口吮吸濕潤對方，用唾沫使對方沾濕，茍延殘喘，還不如當初在江湖上，就相互忘卻的好。那么為了心靈不受折磨，我們是否從一開始就應該主動回避一些東西，比如相逢相識，比如熱情，比如愛，比如……人聚時喜歡，到散時豈不清冷?既清冷則生感傷，所以倒真是不如不聚的好。

回想起我童年時，飼養(yǎng)過一只雞蛋大小的烏龜，放在盛有清水的玻璃瓶子里，每天看著他伸出四個小爪子，在水中笨拙地游來游去。小烏龜常從瓶子里爬出來，像一個哲學家一樣歪了個小腦袋，不露聲色地打量著瓶外的世界。終于有一天，它趁我上學時把自己的思想付諸行動，爬出玻璃瓶子，再也沒有回來，我像烏龜一樣趴在地上，找遍了家里的床底、柜子底，希望它正在某一個角落里哭泣，等待著我把他領回去。我始終不肯相信小烏龜會不辭而別，總覺得它一定是迷失了歸來的路，就像我和姐姐幼時跟母親上街走失，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哇哇大哭一樣，但是，誰會把他送到警察叔叔那里去呢?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每晚入睡時我都會盯著那只住過小烏龜的玻璃瓶子呆想，想它到底到哪里去了?想它肯定后悔當初離家出走的行動了?想它……。這悶悶渺渺的情節(jié)伴隨我一路走來，三十多年過去了，那只失蹤的小烏龜，總是在我的人生路上悠悠爬行，就如同放飛的風箏斷了線，手中還蠢蠢地緊握著那根殘線，眼睛還死死地望著那片空際，徒勞地尋索著曾與之一線相連的痕跡。

兒子呀，你就是媽媽那只失蹤的小烏龜。兒子的生命一旦注入媽媽的深情，就永遠纏綿了媽媽的情懷，讓媽媽終生不能釋懷，兒子和媽媽有前世的契約，注定要永遠彼此牽動。兒子呀，別哭，你的眼淚是我的珍珠，那源自心靈深處的晶瑩剔透的名叫眼淚的液體，從今以后不要輕易流下來，除了幸福和真愛，再也沒有什么值得我們?yōu)橹奁Ｉ屛覀兏袆樱沧屛覀兾窇郑南矏偤蛡锌偸窍耒姅[一樣來回撞擊著我們的心靈。生命勝過世間一切貴重東西，因為我熱愛你的生命，所以我有了一生一世的牽掛：因為我熱愛你的生命，所以能承受生命離去的苦痛。

兒子呀，你想，你愛的人能夠活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你想，你愛的人如果還能快樂一點地活著，該是多么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你想，你愛的人如果能再幸福快樂一點地活著，該是多么多么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兒子呀，你想讓你愛的人，比如媽媽，能夠活得長久些，再快樂些，再幸福快樂些嗎?只要你想，你就會依戀和熱愛生命，你就也能承受生命離去的傷痛。

兒子呀，你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就睡覺，明天還要早起上學

兒子對我笑了笑，又哭了哭，就沉沉地睡去了。

(編輯 何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