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往事就像星星一樣,在深邃的天空中閃閃發光。我搖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木槳,伴著夏夜陣陣清涼的風,駛入茂密的蘆葦叢。空氣中氤氳著水草特有的清香。我閉上眼睛,往事近了,近了。
今晚沒有星星。
我輕輕一撥那細膩的蘆葦,無數螢火蟲跌跌撞撞地闖出來,散發出幽靈一般的光。頗有點星星的味道。
小時候,和哥哥每人坐在船頭的一端,將腳丫子浸入涼絲絲的水中。哥哥喜歡折下蘆葦,當作口哨一般地吹,母親則一邊搖著船櫓,一邊和著哥哥的調兒,輕聲哼唱小曲兒。母親的聲音真好聽,輕輕蕩漾在水面,泛起一圈小暈兒。“哥,我要星星。”“嗯,行,等哥長高了給你摘。”
哥和我是毫無血緣關系的。我明白,哥也明白,只是他不愿意說出來。他怕給我的傷害,比坦白痛多了。
我們沒有父親。從小到大,哥和母親便是我的守護神,他們的質樸、善良,為我的心靈點燃了一盞明燈。
家門口有一條河,河不深,只到哥的小腿肚。哥把褲筒卷得高高的,蹲下身,背起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探步下去,仿佛他背的,是整個世界。
學校離家很遠。之所以說它遠,并不是路程長,也不是路難走,只是要經過胖二虎的家。他是鎮上的小惡霸,他的父親與鎮長是世交,卻一點沒有鎮長叔叔的和藹可親,見誰都是腆個將軍肚,指手畫腳的。于是胖二虎效仿了他的父親,鎮上的孩子都怕他。
他和哥的仇很深。原因只有一個,哥不怕他。
每天,他都站在家門口,插著腰,橫叉開腿,斜著眼,仿佛專門等我們的樣子。
我與哥不同,內心是相當恐懼的。每當這時,哥總是用手護住我,然后桀驁不馴地盯著胖二虎,眼神冷得像塊冰。唯有這時,我才會發現哥哥那笑呵呵的面容,瞬間轉變成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
胖二虎顯然也被激怒了。“沒爹的孩子!”他惡狠狠地說了一句。哥的拳手攥緊了。他顯然不罷休,又指著我吼道:“你呢,既沒有爹要,又沒娘疼的小可憐!”這句話顯然觸及到了哥的某根神經,就一下子撲了過去……
我的哭聲響徹天空。
母親來了,校長來了,許多大人孩子都來了。
哥不能上學了,我也不愿再去上學。
于是,我們每天都劃著木船,去蘆葦蕩采些蘆葦,然后編成工藝品,隨母親去鎮上賣。至今,我還記得那木櫓搖擺的聲音,一聲一聲的,讓我有些心疼。
母親,哥,木船,槳,蘆葦,構成了我童年所有的回憶。
后來母親還是決定讓我上學。
她把我送到大都市的福利院,告訴我,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我,我很快就可以上學了。母親的聲音很柔,很輕,我卻什么也沒聽見。
哥沒有來,理由我知道。
我沒有哭。從一開始,命運就是安排好的。教會我第一支舞的人,卻總也不會陪我跳完所有的舞蹈。
母親和哥從此沒了消息。
天空還是那么安靜。我睜開眼,空氣中蘆葦的味道依舊。
我知道,此刻,我正躲在某一時間,回昧一段時光的掌紋;躲在某一地方,回昧一些站在來路也站在去路,讓我牽掛的事。
只是讓我回味的人,是否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