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三隅

澳門是陌生的一站。

金錢、籌碼、名牌，會使人聯想到紙醉金迷的奢華。

賭場、派對、商廈，又使人感受到浮躁氣泡的充斥。

然而，當這些詞匯出現在澳門時，一切就仿佛充滿了新的內涵。而生活在這些詞匯下的眾生，平淡但真真切切地演繹著與不熟悉這方熱土卻充滿想象的人們印象中大相徑庭的澳門。

平凡的浪漫

“唔該，要一份凍的紅豆渣渣。”我努力用剛剛學到的粵語對山海堂的阿伯說著。阿伯的山海堂位于我們學校的山下，是一家涼茶甜品店。初到澳門時對澳門的涼茶糖水非常感興趣，總覺得喝口涼茶特別的清爽。

第一次和阿伯聊天是我初到澳門的第一個“十一”，媽媽來澳門看我。那時的我對于澳門只是淺顯的了解，所以能夠帶媽媽去的地方除了是我這一個月來經常光顧的食店，就是經常提及的名勝了。而不論去哪兒山海堂都是必經地之一。阿伯很親切地招待著我們。也許是阿伯看出了我們對澳門賭場與社會治安的擔心，很友善地對我們解釋說，澳門的賭場是個非常文明的環境，大家安靜且嚴肅地坐在一起，雖然之間有贏有輸，但是從來都是不慍不火的。至于我那從港劇美劇的演繹中聯想出來的關于賭場黑幫的問題，阿伯更是笑笑擺擺手道，絕對不是那個樣子的。阿伯說：“我在澳門這一輩子，從被葡萄牙人統治到回歸祖國，看到的太多了。雖然有‘黑手黨’這些團伙的勾心斗角，但他們的初衷都是為老百姓制造一個安定寧靜的生活環境。即使他們有爭斗，那也都是在賭桌上。絕不會干擾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來。”

于是，我和媽媽史無前例的第一次走進了賭場。

再一次的攀談是一年后，我同樣要了一碗紅豆渣渣。一年后的我對澳門的周遭環境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同時也對澳門的風土人情產生了更濃厚的興趣。

這間茶水鋪有著十余年的歷史。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干干凈凈，幾張木質的桌椅和吧臺、高腳凳，把這個小屋充實得井井有條。山海堂是阿伯夫婦兩人經營的。阿婆很少露面，但是卻總能看到阿婆在里屋忙碌煮食的身影。阿伯負責前臺阿婆負責幕后，這樣的組合不免讓大家想到“男主外女主內”的俗語。但是阿伯夫婦溫馨又平淡的生活卻也讓人感慨與向往。

“這里就我們兩個人，孩子都在外國生活，忙的時候再請一個人來幫手，都應付得過來的。”阿伯微笑著對我講述著他們的故事，“我和那個婆婆從小就認識，是土生土長的澳門人，我們也都是華僑來的。年輕的時候去過大陸很多地方工作，后來移居到美國，在加拿大也住過。”

“難怪您的普通話這么好。”因為在澳門，像阿伯這樣年紀的老人普通話并不是那么的普及。

“是呀，我年輕的時候在北京生活過6年的。”

“我就是北京人。”

“哦，當時我就住在安定門附近。不知道現在變成什么樣子了，那個時候啊……”

阿伯向我細細描述著那時的場景，講述著彼刻的人生。我坐在吧臺前認真地傾聽，仿佛穿越時空般地來到了那時的北京，看到了那時的人們，體會了那時的生活。一切都是這么親切又平實，就像當時的畫面一樣，一個老人在講述著歷史，而這歷史卻仿佛讓這兩代甚至三代人也有著相互重合的時刻。

“后來去了很多國家，也體驗了很多生活。最后我們還是選擇回到澳門。因為澳門才是家嘛。在外面那么久覺得還是澳門生活比較平靜，也比較安逸，每天早上七八點起床，做上一百多碗涼茶啊糖水啊，再營業，晚上12點打烊。生活得很有規律也有節奏。逢年過節帶上太太去出去轉一轉，旅游度假，休息休息，回來再繼續這樣工作，也是找點事干吧。”

阿伯很開心地笑著，我看得出，阿伯夫婦是在很幸福的體會著每一天的生活，體會著每一天的人生，體會著每一天的感悟。還有什么比這平凡又浪漫的日子更可貴的呢。

活在當下

在澳門有很多來自菲律賓的工作者，他們或做保安或做幫傭，然而他們到澳門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為他們自身及其家庭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Don曾經是我們學校東亞樓宿舍的保安，和他唯一的一次接觸是“五四”活動時我負責來我校交流同學的check in和check out。

Don是2007年來到的澳門，在我們學校的宿舍做保安工作已經有一學期的時間了。Don的粵語說得非常好，但是我要和他交流就要用英語才行。不過每次見到我們他都會用普通話問候一句：“你好!”

“我和我的姐姐一起來的這里，因為澳門的工作機會和薪水都要比菲律賓高，而且在澳門生活也不錯。”Don rejoice地和我分享著他對于澳門的感觸，

“澳門的人很友善，人很好，這是我來澳門這么久感受到的，感覺很像在菲律賓。”

“我還有一份兼職在醫院做保安。會有一些累。但是認識了很多朋友。”

據澳門統計暨普查局資料顯示，在2007年間，澳門外地勞工人數為八萬五千人左右，其中12.2％的工人來自菲律賓。從職業方面看，大部分菲律賓人都從事勞動及低技術工作。

Don說，他在我們學校做全職保安可以掙到一個月4000澳門元的工資，每個月他都會和姐姐把一半的錢寄回家。我很敬佩這些菲律賓人，和我們年齡差不多的時候獨自一人到他鄉去工作賺錢，擔負起家庭的擔子……

“粵語非常重要。”這真是讓我非常意外的一句話，不過也確實是這樣，在澳門生活如果不融入到這個社會，不熟悉澳門人的生活和語言怎么行呢。記得三毛的書中寫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想要融入到一個地方，就要分享那些人的生活。”

Don一月有幾天的休假，這個時候他會去大陸采購一些日用品或者和朋友去唱卡拉OK，但是必不可少的行程就是去教堂。他說，我們都是上帝允許而來到澳門的，來獲得比較好的生活水平。雖然我是無神論者，但是我對在這里的生活卻也深有同感。

“想家嗎?”我問。

“想，如果我能再多掙一倍的錢的話，我會把我的家人都接來澳門，我曾經承諾過的，這樣就可以創造一個更美好的家。”

澳門是一座小城，也許還沒有北京的某一個城區大，但是這里卻是蘊含著中西方文化的韻味。當我們在細數澳門的歷史或文化時，卻不得不提及為這個城市默默做出貢獻的人們，在這個日益發展中西合璧的城市里，菲律賓人用他們的雙手證實了一個道理——活在當下。

不滅的煙花

十月一日就這樣悄然來到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是澳門最浪漫的時光，因為一年一度的澳門國際煙花節拉開了序幕。世界各國的煙花表演真可謂火樹銀花，再配合上音樂的韻律與節奏更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然而，對我來說，最讓我大快朵頤的恐怕還是那沿海的一排夜市了。燒烤、牛雜、魚蛋都是我們的“家常菜”。只是“越南美食”讓我嘗到了一段像煙花一般唯美的感情。

“越南美食”是一對老夫婦經營的小攤鋪，老爺爺是澳門人，老奶奶是越南人。奶奶曾經到澳門留學之后認識了爺爺，相識相知相戀，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其實對于現代人來說，跨國戀愛都存在著很多的變數，更何況爺爺奶奶那個年代的愛情，想必也一定像童話般曲折過，但，始終美好著。我對于他們的故事并不十分了解，只是看著老奶奶總是挽著老爺爺的手臂，我想那眉宇間歲月的沉積也一定擁有著值得讓二老回味一生的種種酸甜苦辣。

我喜歡把不同的食物與不同的生活感悟聯系在一起，在我眼里食物不只是填飽我們肚子的必需品，它也是調節我們生活，反映我們生活的一種獨特方式。就像老爺爺老奶奶自己做的越南芒果糕，初咬下去是澀澀的感覺，細細品味是椰奶的清香，融入口中是咸咸的味道，夾在其中得一片新鮮芒果酸中透甜。如果說這就像爺爺奶奶的愛情的話，那么真的是回味無窮。

煙花的表演每場20分鐘，一瞬即逝。但是用心記住就永不會忘記。

“我想再去看看老爺爺和老奶奶的鋪子，或者再買點芒果糕。”我對同行好友說。 “他們走了，可能是芒果糕賣完了就走了。”朋友說。

“啊，那老爺爺老奶奶有沒有看煙花呢?”

我想，他們一定是手牽著手看著燦爛的煙花一開一落。雖然那花開花落是瞬間的事，但是他們是相伴著體會著這瞬間的美好。

我想，他們一定有很好的收成，因為老爺爺老奶奶特別的親切，芒果糕特別的好吃。

我想，他們一定是看完煙花而且賣完了所有的小吃才走的，這樣他們既收獲了情感的浪漫又收獲了實際的成果。

啊，爺爺奶奶會不會是為了相伴來看煙花所以才來賣小吃的呢?哈哈。

不管怎樣，我希望每年都能看到那對花白頭發老人坐在鋪頭前看煙花的場景，那是和煙花融為一體的感動，是美麗人生最美好的一幕。是讓我們每個人的心靈都能為之顫動的不滅的時刻。

當你坐在海邊看著澳門半島的那各種金光琉璃的賭場時，也許想不到在這些樓里或樓下或樓旁的人們都是那樣的平凡而又靜謐的生活著。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被周圍的煩躁所影響，他們的安靜是來自內心的感悟、認知與體味。我一直覺得這種感覺是人一生都很難尋找到的，但是在澳門你卻可以被他們所感染。這時的你會知道原來很多事情是可以這樣順其自然，也可以這樣順理成章，不怨天不尤人，一切都是該發生的，但一切也都是值得面對和可以解決的。

我坐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綠色和棕色調勻的大海，很喜歡一個人這樣留在屋里，安安靜靜地坐一個清晨再坐一個黃昏，在這里面，沒有浮躁，沒有憂愁，沒有奢華，只有平和。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澳門吧。

兩年后，或者幾年后，大家離開澳門的時候，會有多少人記得山下那間小小的為我們遮風避雨的山海堂和那些讓我們神清氣爽的涼茶呢?會有多少人記得這些菲律賓人默默地奉獻和讓我們可以高枕無憂的菲籍保安呢?又會有多少人記得那對執手看煙花的老夫婦和如同他們愛情一般的芒果糕呢?

我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