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澳門那方美麗而熱情的土地之前,我的印象中,除了大三巴,就是常聽人們議論的略帶貶義的“賭場”了。那時,對大三巴,我有幾分向往;對“賭場”,不屑一顧。就這么簡單。 2007年,女兒紫妍(貝莉)考上了澳門大學。最初,我有些猶豫。很多人都說好,女兒也很執意。我想,孩子的路,是要靠她自己走的,去吧。于是,我嘴上表態:支持!心里想:我要送女兒去,親眼看看澳門。萬一有問題,立馬打道回府。反正北京還有一所高校的錄取通知書在握。
是年8月28日,我首到澳門。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一切都是那么的捉摸不定。幸好中聯辦的一個朋友,接應了我們,使我感到了些許溫暖。然而接下來呢?我仍是忐忑、茫然。
報到那天,在澳門大學學生事務處的樓道里,我正在四處窺視,一個年輕人彬彬有禮地對我說:“先生,需要我幫您做點什么嗎?”
幫我?我稍作遲疑,馬上說:“不,不需要。我女兒在里邊辦入學手續呢。”
他又沖我微笑:“那么,請您到外邊休息一下,好嗎?”說著,他指了一下樓道外邊的一排座椅。我看到那里備有報刊和飲用水。
“好,好。”我邊答邊退出樓道。
猛然,我想到進學生事務處樓道前,曾見到“家長請在休息室等候”的提示,意識到自己“違規”了。
然而,我的“違規”,非但未受到“執法者”的指責,更未受到“驅趕”,而是得到了客氣的“請”。頓時汗顏。這使我想到“文明執法”是多么重要。如果人家“勒令”我出去,我就得出去。現在人家“請”,我也得出去。但心里舒服。
無獨有偶。辦完入學手續送女兒辦入住手續,我又被保安人員“拒”在電梯口。但人家的“拒”不是厲聲“不許”,而是客氣地問:“您需要幫助嗎?”我忙說,女兒從大陸來,行李多,我要幫她一下。那個可愛的保安馬上說,學生處會有人幫助的。我還能說什么呢?剛退后兩步,那個保安就在旁邊給我安排了一個座位,并對我說“謝謝”。
謝我什么?是我沒有繼續和人家糾纏,還是……
我不好意思了。
離開澳門那一刻,女兒與我揮手告別。我匆匆前行,連頭也不敢回,只覺得心被摘掉了似的。按說,18歲,已是成年人了。可我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還沒長大。18年,女兒頭一次離開家,而且一下子就那么遠。還有,萬一女兒真需幫助的話……
女兒來電話說,老爸你別不放心,我都長大了。我嘴上說好哇,心里想大什么大?
不過,后邊的話,女兒著實讓我動了腦筋。她說,你在澳門遇到的那兩件小事,不是很有感觸嗎?這里人文環境真的不錯。你不是作家嗎?有感觸的事,就寫寫唄。我從心眼里希望咱們北京,特別是奧運會期間,各個角落都出現你在澳門遇到的那樣的情景。
聽了女兒的話,我說,剛幾天呀你在澳門,就讓老爸刮目相看呀?!
真讓我對女兒刮目相看的是后來。
2008年3月下旬,女兒作為澳門青年代表,隨港澳臺青年代表團,赴京參加“心系奧運兩岸四地青少年交流”活動。我對女兒說,行啊,長本事了。快跟老爸說說,怎么就選上你了。女兒說,澳門大學人文環境好,你只要有問題,誰都會認真幫助你,而且會讓你感到特文明。這里的素質教育,強調的是以人為本,強調的是自強自立,強調的是綜合能力……女兒還告訴我,入學不久,她就參加了學校學生會的工作,還獨立地設計過活動項目呢。臨了,女兒還對我說,你第一次去澳門,遇到了兩件小事,就那么感慨。其實,這樣的事,在澳門到處都是。
自此,我特別關注澳門。
在關注的過程中,我特別注意到了兩件事。一是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后,澳門各界踴躍為災區同胞捐款。女兒在電話中告訴我,澳門大學的內地學生們都哭了,都紛紛地從生活費中拿出一些錢捐出。可是,他們居然比不過澳門當地的學生捐得多。是人家的家長給的多嗎?不是。是澳門同學勤工儉學掙的錢,慷慨捐贈了。女兒說,不光在校園,大街小巷都有當地人捐贈的身影。而且誰也不打聽誰捐了多少。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回歸祖國的澳門,離不開祖國。輪到我們獻愛心了,不能等閑視之”;二是為奧運作奉獻。女兒說,還沒到暑假呢,澳門的同學們就紛紛向內地學生了解北京奧運的方方面面。他們說,要到北京當志愿者。就是當不上志愿者,也要到北京感受那一份屬于中華民族每一個成員的自豪……
“有空兒,再來澳門感受一下吧。”女兒對我說,“別老是誤會這里的人際關系。當然,也包括對‘賭場’的偏見。”
不久前,我再次到了澳門。
為了驗證女兒說的“你只要有問題,誰都會認真幫助你”的話,我選了一個下午,步行從澳門大學去宮也街。
澳門的9月初,烈日當空,悶熱程度一點兒都不亞于北京的盛暑。走了大約相當于北京一站地的路,我已是大汗淋漓,口渴難耐了。況且,人生地不熟的,連地圖上標識的官也街到底在哪兒,我真的找不著“北”了。路邊一家小店門前有一位熱情的老人,見我看他,便沖我微笑。我一邊大把地抹汗,一邊說:“請問,官也街怎么走?”
老人沒有直接回答,卻把我讓進小店,遞給我幾張雪白的紙巾。他用不很流利的普通話說:“先生對澳門不熟悉啦,沒關系的啦。”說著,又遞過來一杯冷飲。我心想,這冷飲得喝,一是人家那么熱情,咱還得求人家呢;二是我正口渴得很。
見我落了汗,老人拉我走出店門。我忙說先付錢吧,老人執意不收。他說,這怎么能收錢呢,我又不和你做生意。我有點受寵若驚,又問官也街怎么走。老人一邊指著方向,一邊陪我向前走。“得給你說清楚啦。”老人說著,陪我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前方的路口,他才停下來,說:“一直向前,再向左轉,就到了。”說完,老人向回走。我看著老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老人的那個小店。好家伙,出來足有二三百米了。
不知為何,此刻我突然想到了戰爭年代中國大陸的解放區的老百姓。
看過官也街,又行不遠,便到了澳門著名的威尼斯人娛樂場。據說,這是在全球都數得著的大“賭場”;據說,沒錢不玩兒也可以進去“參觀”;據說,“賭場”和我等人印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于是,我昂首大步跨入。
可能門口的保安看出我是個“雛兒”了,笑容可掬地問我:“先生,需要我幫助嗎?”我說謝謝,不需要。繼續往里走。又有服務生模樣的小伙子問我同樣的問題,我同樣回答。心里想,人家是歡迎呢,還是懷疑了?別費勁兒了,撤吧。反正,咱知道了“賭場”啥模樣;反正,咱知道了澳門人總是想幫助別人……
不料,找不著出口了。找著找著,就又有人間我需不需幫助。抬頭一看,這里竟是貴賓室。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出去。”那人笑了笑,一直把我送下樓,又把我送到大堂,又把我領到出口大型轉門前,還不忘沖我一點頭,像老朋友似的,又像老北京人送客。
后來,我又去過澳門歷史博物館、澳門藝術館、民政總署內的圖書館……遇到的情況相似,處處皆禮遇。
要回北京了。女兒問我再到澳門的感受,并要求只說一句發自肺腑的。我說:“‘一滴水見太陽’,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