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里裝的是什么

電視正播出一期訪談節(jié)目。被邀請的是位中年男子，看上去有50歲光景，黑黑的，瘦高個，手里拎著只黑色皮箱。

也許，皮箱的出現(xiàn)有些出乎女主持人的意料。好在她很機敏，微微一怔后笑著問：“你好。一走出單位就把你請來，你不會介意吧?聽說你今天正式退休了，心里是不是特別高興?”

他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沉吟著說：“說不上，有點像逃兵的感覺。”

“逃兵?怎么會?你可是鼎鼎有名的英雄。”女主持人說完，切入了一段從監(jiān)控錄像上截下來的搖擺不定的畫面——空蕩蕩的展廳，兩個穿著防護服、手提排爆設(shè)備的人，正小心翼翼地走向一個隱蔽的角落。

空氣瞬間凝固了。“怦怦怦……”，是緊張的心跳聲。一枚被綁在煤氣管道上的定時爆炸裝置赫然入目。“我這把歲數(shù)，要死要傷就讓我一個人來吧。”兩人盯了半天，其中的一人突然一扭身，把同伴猛地推了出去!從畫面上，能清晰地聽到定時引爆鬧鐘發(fā)出的“嘀嘀”響聲，情況危在旦夕。那個人一手小心翼翼地扶住炸彈，一手握起鉗子，稍作思忖后穩(wěn)穩(wěn)地掐向一根紅線——沒響!那個人長長地吁了口氣，快速分離了引線與炸彈!

畫面定格。那個拆爆的人，就是他。

“這不是演習(xí)。一個月前，他和同事成功地拆除了不法分子設(shè)置在博覽會展廳的兩枚定時炸彈。而此前20年間，他圓滿地完成了數(shù)百次排爆任務(wù)。想必這只和他形影不離的皮箱里，裝滿了榮譽和獎?wù)隆！敝鞒秩藢τ^眾說完，又轉(zhuǎn)向他，接著問：“能告訴我們，當(dāng)時你是怎么想的嗎?”

“我——”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起。嘴角不知不覺間浮上了一絲苦笑，“我想到了我的兒子。我看到他的年齡和我兒子差不多。”

“想到了兒子?可是，我們在前期采訪中，感覺到兒子和你的關(guān)系似乎并不太好。”主持人又切入了一段畫面。畫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一臉淡漠的小伙子。

“你好。你知道爸爸是做什么的嗎?”“警察。至于做什么，他從沒說過。大概是端茶倒水的吧?”“為什么這么說?”“端茶倒水，當(dāng)然要看人家的臉色、受窩囊氣。要不，他哪來的那么多氣往我身上撒?”“爸爸罵過你?”

“罵?罵是輕的，三天不打我，我就偷著樂了!”聽得出，小伙子一肚子怨氣。

“你對爸爸的做法有些不滿，對嗎?”小伙子突然激動起來，對著鏡頭邊流淚邊大嚷：“不是不滿，是恨!從小到大，他沒抱過我，沒帶我玩過一次，也沒接過我放學(xué)!我犯一點小錯，他就打我、罵我!我恨他——”

當(dāng)畫面再次切換的時候，這個50歲的男人當(dāng)眾流淚了，讓人心里酸酸的。沉默了片刻，他慢慢打開了皮箱——不是獎?wù)拢皇清\旗，而是滿滿一箱子信!

“每次執(zhí)行排爆任務(wù)前，我都會給兒子寫一封信，就算是遺言吧。20年來，我執(zhí)行了447次任務(wù)，也寫了447封信。幸運的是，我每次都從鬼門關(guān)活著走了回來。這些信送不出去，我就一封一封地鎖進了這只箱子。結(jié)婚這么多年，包括兒子、家人只知道我是警察，卻不知我的主要任務(wù)是排爆。我不想讓他們?yōu)槲覔?dān)心。”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罵兒子，打兒子，是想讓他恨我，萬一哪一天我走了，因為恨，他能少一份難過，也少一份傷心——”

“爸，我誤會你了——”不等他說完，一個小伙子沖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他。是他的兒子!為了做好這期節(jié)目，電視臺特意邀請了他的兒子，只是沒有告訴他。他撫摸著兒子的頭，含淚笑了：“這回好了，爸退休了，從今天起，爸要好好地陪陪你和你母親，把對你們?nèi)笔Я?0多年的愛，一點一點地補回來。”

“爸，你的愛從沒缺失過。我會永遠保存好這一箱子的愛!”

小伙子的話音未落，臺下，掌聲潮水般響起……

(汪永麗摘自《微型小說選刊》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