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學賭”

我生活的南方城市離澳門很近，去那里的機會可謂多矣。也許是“是男人都有三分賭性”的天性作祟，抑或也是自踏進澳門的那刻開始，便被那一家家裝潢考究，處處盡顯富麗堂皇的賭場所吸引和誘惑，——每次游玩或辦完事后，我都會到賭場去試試手氣。

記得第一次走進澳門，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廣州一位做房地產開發的汪總，邀我們幾位同道的朋友從珠海入關，上“葡京”去試試手氣。進到關口，幾位低眉順眼、態度極為友好誠懇的中年男子便十分熱情地招呼我們，又是提行李，又是開車門，把我們讓進了兩輛擦拭得油光锃亮的加長“勞斯萊斯”房車上，直抵葡京賭場的貴賓廳。貴賓廳面積不大，真正說得上是銀粉飾墻，黃金鋪地，里面的擺設幾乎全都是適宜于大賭的“百家樂”。幾位身穿青色西裝的男女“荷官”也都是個個滿面笑容，頻頻向我們頷首示好。中年男子陪我們進到賭場后，更是鞍前馬后不停地讓坐遞煙、倒酒沖茶忙個不停。不一會兒，汪總對其中一位耳語一陣后，便見他從領取籌碼的窗口，替我們捧來了好幾大疊金額均在萬元以上的大型籌碼。

其實，汪總早已是葡京貴賓廳的常客，那幾位在碼頭迎接我們的中年男子正是廳堂內專門為貴賓服務的“疊碼仔”。凡來貴賓廳博彩的客人，“疊碼仔”均有其詳細的個人資料。你來自何方，從事何種職業，信譽怎樣，身價幾何，“疊碼仔”均了如指掌。凡來貴賓廳消費的客人大都不需攜帶現金，只需說出你需要的籌碼數額，說好還錢的日期(贏了當然除外)、地點，以及結算方式(支票、人民幣、美元、港幣等均可)，他們便會熱情而又十分周到地為你服務。當然，“疊碼仔”在為客人預支籌碼時，心中總會掌握著一條“上限”——不會為你預支超出你還錢能力的部分。據說，在與澳門毗鄰的一些內地城市中，還有專為“疊碼仔”服務的聯絡員。遇上不太熟悉的貴賓，聯絡員便會通過當地的銀行或其他途徑迅速查清你的身價，準確預支籌碼。

開始兩次，汪總的手氣都是出奇的好，次次都贏得盆滿缽滿。見我坐在旁邊觀望，不敢下場，汪總總是不停地鼓勵：“人生難得幾回博喲?!”見我嘀咕：“賭得太大，還是小賭怡情好。”汪總又言：“嗨，小家子氣，咱們玩的就是心跳!”說完順手從自己的座位前推來一大把大金額的籌碼。也許是汪總賭運正隆的緣故，幾把下來，我也贏了不少。賭完，一直在旁邊替我們服務的“疊碼仔”便一個勁地稱道：“賭神，賭神，難得，難得!”熟知場中規矩的汪總知道此時該做什么了。只見他隨手抓了一把籌碼，撒到了“疊碼仔”們的懷中，包括一直微笑的“荷官”，人人有份。我估計，當時得賞的人數足有十人以上，每人的賞額都不下萬元。不久，“疊碼仔”又領著我們坐上仍停在賭場門口的“勞斯萊斯”，一溜煙把我們拉到了賭場附近的免稅購物商場。正在興頭上的汪總購物欲大增，一會兒是價值十幾萬的“勞力士”手表，一會兒又是幾萬元一雙的鱷魚牌皮鞋……見我有些驚訝的神態，汪總還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是贏的，怕什么?!”

贏了固然高興，旁觀者也皆大歡喜。可后面的幾次周末，汪總卻沒有延續前面兩次好的彩頭，不但輸光了先前的贏利，連老本也輸掉不少。

當賭場的“疊碼仔”履諾跑到汪總的辦公室取走大把的真金白銀時，汪總在電話里跟我說：“贏了不覺得收手，也胡亂花掉不少，輸了才知道，在場上賺得總歸還是要還的!”

直到這時，我仿佛才明白，許多客人都說“葡京”賭場的建筑宛若一只大型鳥籠，進入其中，就如同束手就擒的“籠中鳥”。還有，為什么來到賭場的人總是輸多贏少，都是人性的貪婪在作祟。小賭怡情，大賭亂性啊!

打這以后，汪總便金盆洗手了。而我自己或公或私還是多次往返于澳門與內地之間。只是因為有與汪總的“前車之鑒”，沒有去到賭場大賭。后來幾次，因生意上的往來，一來二去便認識了居住在澳門孫逸仙大馬路觀音堂附近一幢公寓里的退休老人何先生。何先生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為逃避“戰禍”，從內地遷居澳門的。他一家九口，分屬五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妻子是臺灣人，大兒媳是葡萄牙后裔，二兒媳是英國人，女婿是迪拜人。家人有的信天主教，有的信基督教和伊斯蘭教，老兩口也是一個向圣母祈禱，一個念阿彌陀佛。家人交流，其語言也是典型的“三言四語”(中文、英文、葡文，粵語、普通話、英語、葡語)，幾乎每個家里人都有兩個以上的“舌頭”。

何先生說，生活在他們周圍的大小鄰居，家里生活的景象大都相似。何先生居住的地方與氹仔島隔海相望。放眼望去，整個澳門半島盡收眼底，北面霓虹閃爍，東南西南一片園林幽靜雅致；樹、草、花木與亭、棚、椅相間成趣。每當清晨或夜幕降臨，海水悠閑拍打著堤岸，海風輕輕搖動著岸柳，海面船影綽綽，各色教堂的晨鐘暮鼓聲伴隨著陣陣鷗鳥的叫聲此起彼伏，超越時空，讓人遠離塵囂，神清而又氣爽。在這里，行人大多在人行橫道線內穿行，雖然澳門人均車輛的擁有量位居世界城市的前列，但是車、人互相禮讓，秩序井然，道路基本暢通無阻。何先生說，一個人在這樣曲徑通幽鬧中取靜的地方居住的時間長了，慢慢地都會有些變化，性格會越來越淡泊和怡然。

何先生盡管身價不菲，在澳門有好幾處房產，內地投資的兩個工廠還有不少股份，但他每天晨練之后，依然要背著一個自制的大布袋出關，上珠海的肉菜市場購買一天的新鮮肉菜。老人說，珠海肉菜新鮮，也比關內便宜不少，每天步行一兩個小時還可以鍛煉身體。

有好幾次，何先生叫上我同行，這時才發現，何先生也是一個業余的“賭客”。原來，何先生每次出關買菜路過葡京賭場時，都不忘進去賭上幾把，時間控制在一個小時之內。次數多了，我感覺，何先生的“賭風”與汪總和我截然不同。我們贏了不知收手，輸了又想傾盡囊中所有，不顧一切地想“扳本”，結果往往是深陷其中，鮮有斬獲。何先生每次走進賭場，都給自己制定了一個界限，除了時間和金額都有十分明確的限制之外，他還將輸贏控制在百分之十左右，不管輸到百分之十還是贏到百分之十，都會離場，就是在最順手的時候，他也會收手并毅然退出。他說：“在這個世界上，能在贏時退場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見我有些似是而非地點頭稱是，何先生有些語重心長地告誡我：“你以為走進賭場是要贏誰?你是要先贏了你自己!控制住你自己，你才能做天下真正的贏家。”

說到“葡京”像一只鳥籠，何先生更是不以為然，他說：“一個百人便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對于有修煉的人來說，它更像一個藏傳佛教里的經幡。只要心中有佛，身在其中，你便會怡然自得，收放自如。”

回望澳門，想起何先生的話語，我仿佛頓悟：那么多的澳人生活在那么多的賭場、那么多的誘惑之中，尚能怡然如風，淡然似水，——他們可能都像何先生一樣，大都心中有“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