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今
已經是過去好多年的事了,可一直未曾在我的記憶里刪除過,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不時地想起來這件事,想起來這個人。
一
六十年代的末期,是文革期間,兩派的斗爭很激烈,奪權斗爭導致的武斗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火車站是個造反派們必爭的地方,也經常發生武斗。任何一方的造反派都想把這個要塞作為自己的根據地。
那個時代物資匱乏,火車站小賣部中所賣的商品主要是面包、麻花,品種數量有限。水果是國光蘋果,白梨,山楂。還都需要憑火車票分配數量,比如面包麻花一張票旅客可以買兩個,糖果只能買兩毛錢的。香煙超過三毛的只賣一盒。這樣一來,就需要我們在旅客的火車票上劃個記號,免得心眼多的旅客多買。唉!
這樣一來,我們小小的售貨員手里也有了小小的權利呢。
二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我高高興興地去上班,嘴里還哼哼著剛剛學會的毛主席語錄歌曲,拎著飯盒蹦蹦跳跳的向火車站走著。
當我踏上候車室的臺階,一個人攔住了去路。我躲閃了一下。他又攔在前面,我納悶的抬頭看去。
是一個穿著草綠色軍裝胳膊上佩帶著紅色袖章的人,他高高的個子,軍帽下露著一縷頭發,腰間扎著一條寬寬的皮帶,是標準的紅衛兵造反派打扮的年輕人。
他笑嘻嘻說:“等了你好一會兒了,找你商量點事。”他還不容我回答,就拉著我到一個角落站定,我驚悸地看著他。
“你別害怕,哈哈,我是求你辦事。”他還是笑嘻嘻地對我說著。
我揉了揉被他拽疼了的胳膊,沒有吭氣,默默地望著他,等他的下文。他點了一支香煙,叼在嘴上,此時我覺得他真的不像好人,那么點年紀就吸煙,說話嬉皮笑臉的。他看我露出討厭他吸煙的樣子,馬上把煙掐滅,然后又笑了笑,我為他熄滅了香煙心動了一下。
他警覺地抬頭望了望四周,聲音放低了許多:“你今天值班是嗎?”
我回答:“今天是我值班,明天早上還是這個時間下班。”不知道是害怕還是不敢撒謊,我就膽怯地來了個實話實說。
“好!”他回答了一個字。
我說:“你有什么事快說吧,到上班的時間了,晚了就要挨批評了。”
他這回沒有再笑,好像在斟酌著什么。
我再次催促他:“說啊,只要我能幫忙的,就答應你。”
“真的?”他高興地追問。
“嗯。”
“好!”他扔掉了手里的香煙,我的心里又是一動,“我把我們造反司令部的傳單放到你這里,我到天橋附近去散發,等發完了再來取。不然我背著去散發很累。另外,我想在你們的小賣部多買幾盒哈爾濱牌香煙,可一張票只允許買一盒。還有就是想多買幾個面包晚上吃,不然我到晚上總是餓肚子。”
“就這事?”我膽子大了一點。
“你不相信?”
“沒準……”我拉長聲音回答。
三
在我值班的時候,他多次到我負責的窗口來買東西,有的時候買幾盒香煙,有的時候多買幾個面包。他帶來的紅紅綠綠的傳單我也利用休息時間幫他去散發。他很聰明,每次來買東西都是拿著幾張廢車票,我裝模作樣的在他拿來的廢舊火車票上劃著道道。讓他高興地離去。后來我知道同班的阿姨也知道我的把戲,只是沒有戳穿罷了。
他總是笑呵呵的來,買完東西再笑呵呵的走,和我一個班的阿姨總是調侃我:“看那個小伙子,就在你的窗口買東西,許是有什么打算吧?”我低著頭裝作沒有聽到。
時間長了,偶爾看不到他來,我還真的有點空落落的。當他一在窗口出現,心里就有種喜悅的感覺。
一天早上我快下班的時候,這位我一直不知道姓氏名誰的大哥來到我的窗口,買了一盒香煙,離開的時候說:“快下班了吧?我在外面等你。”
我期盼著時間快一點,可越著急時間好像越慢。焦急中猜測他找我有什么事,可千萬不要再買那些數量很少控制很嚴的東西,別讓我為難。
下班了。
我故意慢慢的收拾著東西,落在同班阿姨的后面,阿姨詭秘的一笑,先走了。
他站在候車室的走廊過道上,我看到他身邊有一位大姐姐。穿的也是舊軍裝,脖子上圍著一條綠色的毛圍脖,同軍裝搭配在一塊顯得不是很和諧,但是一條很好看的毛圍脖。他轉過身,笑嘻嘻地對我說:“你過來,我告訴你她是我姐姐,過幾天要到部隊當兵去了。”
他又對他的姐姐說:“就是她,這個小妹妹半年多來照顧咱,多買了不少好東西。她也沒少挨批評。”
我學著大人的樣子點點頭,拉了拉大姐姐的手。
大姐姐笑起來很好看,有一雙小虎牙時隱時現的露出來。
她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來一張票,是電影票,但不是去看電影,是看節目。那個時候的節目票我們也是都叫它電影票。
“這票是送給你的,今天晚上在鉆采學校的禮堂有演出。”姐姐把票遞給我。
他看我猶豫著,忙說:“今天晚上是我姐姐最后的一場演出了,過幾天要走了,你去看看吧。行不?”
“沒準……”
我把票接了過來,跟他們道別回家。
四
半年以后,那天是清明節。
天在下雨,滴滴噠噠的總也不停,真的應了那句話清明難得晴。候車室里人很少,去往南北的幾趟車都發走了,難得的空閑時間。
我望著候車室里僅有的幾位旅客,心里琢磨著他們怎么沒有走呢?有二位戴著紅袖標的人裝模作樣的在讀手里的毛主席語錄,我想他們一定是學習毛主席語錄的積極分子,等車的時間都在抓緊學習呢,可我又發現他們并不是在讀語錄,眼睛在四處撒磨著。
突然,我驚呆了,他們兩個人的中間坐著的是他!他面容憔悴,頭發亂蓬蓬的豎立著,大大的眼睛此時沒有了往日的精神氣兒,眼角耷拉著。他是怎么了?
他偶爾的一抬頭,看到了我,他慌亂的低下頭躲閃著,我又看到他的胸前有個紙牌子,看到了一個大大的,紅色的“x”覆蓋在名字上,我心里害怕極了,甚至沒有看清楚名字是什么,那個紅色的“x”在我眼前晃動,他是怎么了?
我到下班時間了,我收拾好東西,慢慢地走出候車室的小賣部,希望能看到他出來,可我知道是不可能的。
突然,我感覺到自己是看錯了吧?怎么能是他呢,我猛然轉身回到候車室,仔細地去看,想看看清楚坐在旅客座椅上的是否真的是他。
他的草綠色軍裝已經變成土綠色,臟兮兮的不成樣子,袖口和衣襟上有撕破了的口子,腳上的解放鞋都是泥巴,藍色的褲子上也濺滿了泥點子。可我還是認出來了,是他,是他!
他是怎么了?這是要把他帶到哪里去?
造反派看到了發呆的我,站起身走了過來。
我回身馬上離開。
五
那年的清明連續下了兩天的雨,淅淅瀝瀝的,纏綿的讓人發膩。
清明節的第二天,在我上班的路上,聽說火車道上又有人臥軌自殺了,是個年輕人,說還不過二十幾歲。
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動。可又一轉念,不會是他的。他那么開朗,總是一副很陽光的樣子,燦爛的笑臉說明他是心地開闊大
氣的人,不會那么傻呢。
可又不知道心里總是在敲打著小鼓,心神不寧,眼前總出現他落魄的樣子。
革委會傳達室的王叔叔來小賣部找我,說區革委會領導有事問我,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我看了看同班的阿姨,她默然地看了看我說:“唉!你去吧,那個小伙子真的可惜了,他怎么走絕路呢,唉!我知道你不希望是那個小伙子。”
我跟在王叔叔的身后,不知道他找我是不是為了這個事,我希望不是。可我又希冀著王叔叔能告訴我點什么。
王叔叔一直是默默無語,我忍不住了問:“王叔叔,能告訴我是什么事嗎?”
“你認識那個小伙子?”
我驚呆了,真的是他?
王叔叔嘆了口氣:“這造反派***也不負責任也是膽小鬼,看著他鉆到火車底下不拉他上來,唉!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去監獄了,說是要送省里再送北京,是什么重犯。重犯咋這么簡單的送?什么都亂套了!”
王叔叔獨自叨叨咕咕地,我心里更加害怕地跟在后面,腿有些哆嗦了。
革委會的于主任拿出來一個煙盒,是哈爾濱香煙的煙盒。在白色的那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可是已經被血跡染得紅紅的了,于主任給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我的耳朵突然嗚叫起來,我只看到他的嘴巴上下張和著,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么。
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看不清楚煙盒上面的什么字。于主任把煙盒折疊了一下,遞給我說:“等你冷靜下來再看吧。”
于主任原來是鐵路的書記,被造反派奪了權,又被結合進了革委會,他是鐵路員工家屬擁戴的好干部。他的兒子是我的同學,我在上學的時候經常去他家里,我們很喜歡這位沒有官架子的于叔叔。
不知道為什么我懼怕那個煙盒,懼怕上面的字。我小心翼翼的問:“于主任,您能念給我聽嗎?我怕那上面的血。”
于叔叔說:“你別叫我主任,你是我兒子的同學,還是叫我叔叔好。這個小伙子臥軌和你也沒有什么關系,只是他留下的……”他和藹的目光流露著的是關心呵護,此時我是被感動的眼淚怎么也停不下來。“……他留下的三張遺書中這張寫在煙盒上的是給你的,我們考慮了很多,覺得還是交給你為好。”
于叔叔擦著火柴點著了香煙,狠狠的吸了一口,繼續說道:“小文啊,現在的人世間能有一份真誠很不容易了,彼此的信任更為可貴,你是個好孩子。別哭了,這封遺書,是咱們衛生所的大夫整理他……整理他遺體的時候拿出來的,沒交給那些造反派,不然,唉!不說了,你怕這上面的血跡,我念給你聽吧。”
于叔叔遞給我掛在門后面掛鉤上的一條毛巾,再次示意讓我坐下。
也許那個時候我的年齡太小,沒有經歷過什么,心里害怕想離開這個地方,于叔叔好像察覺到我要離開的念頭,他說:“你還是聽聽吧,不然等你真正長大了的時候,想起來這件事會埋怨我,會后悔沒有堅持讓你知道這封遺書的內容。”
于叔叔坐了下來,緩緩的讀了起來。
“不知道名字的小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這個,但是,我希望你能見到我最后的留言。我去了,去一個好地方,那里都是真正的革命戰友,沒有背叛,沒有欺騙。謝謝你!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已經去了,就別知道了,最后的革命敬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臥軌,為什么走上絕路。沒有小說在作品中設定的故事情節,讓人最后知道這個懸念是什么。我只記住了,他的姐姐當兵走了的第二年,第二年的清明節,他自殺了。
六
03年的冬天,最后的一場雪,我在遼寧的葫蘆島過了個圣誕節,住在海邊的一個小賓館里,房間內的溫度雖然有些低,但是老板的熱情還是讓人感到很溫馨。
住在這里的游客很少,閑著沒事的時候我和老板一家坐在餐廳里聊天,碰巧那天老板的媽媽來了,我們年齡接近,聊的話題也隨意起來。
老板的母親比我的年齡要大上幾歲,我就叫她大姐。大姐是位提前離休的軍醫,她工作的醫院就在小賓館的對面,她也經常來這里幫幫兒子張羅點什么,漸漸地我們熟悉了。
那天是個黃昏,我要去海邊散步,她說要陪我去。
她雖然五十大多的年齡,但是儼然一副雍容的模樣,柔和中透著英姿,說話的時候聲音柔和緩慢,我覺得她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漂亮的女人。
她微笑著問我:“你怎么一個女人家獨自來到海邊,而且選擇這個季節?我冒昧的問你一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我也笑了笑,停下了腳步對她說:“我像是遇到問題躲出來的人嗎?”
她搖著頭說:“不,走出來不見得都是躲,而是選擇冷靜來思考和沉淀,捋出來頭緒好讓自己安靜。”
我不禁對她肅然起來:“你怎么能覺察出來我是家庭遇到什么問題了,我流露過這樣的情緒?沒準……,沒準你在探聽我的隱私,哈哈。”
“呵呵,你是位很鎮定的女人,思維和應變能力都厲害,但是,我也是女人。女人的心可以透視對方的心,只要她用心去觀察和分析。但是請你相信我不是多事的女人或者喜歡嚼舌頭的女人,因為我們很相象。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遇到了難題。”
“沒準……”
“你很喜歡說這個‘沒準?”她驚詫的表情,然后是沉思著,像是在努力的回憶著什么。
我愕然的點點頭,臉是肯定紅了,我的這個口頭禪已經是幾十年了。老公曾經說過我這個‘沒準是調侃也是質疑的詞匯,被我運用的很上口,很中聽,很好聽。
我歷來是認為自己是個比較理性的女人,處理問題會前后思考整理出條理再做決定,很少貿然的去草率行事。
這次離家出走真的是我的家出現了問題,但我不愿意走其他女人選擇的離婚或者大吵大鬧,我悄悄的離開家,跑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認為逃離一段時間會讓自己真正的冷卻下來。幾天來,我早早的起床到海邊看日出,看冬泳,看大海。沒有想到剛剛平靜下來的思緒又被打開了。
我的眼睛開始有了迷霧,我把自己的事情講給大姐聽,她默默的看著我,仔細的聽我敘述。漸漸地我看到她在陪我落淚,她在嘆息。
我感覺,她也有自己的滄桑經歷,也有過磨難,不然我在她的眼神里不會看到深邃和憂郁。在我第一次介紹我是來自哪里的時候就發現她有個震顫的表情,手里的水杯明顯的哆嗦了一下,但是她又很快的鎮靜下來,恢復了平靜。
我明白,想知道對方的故事,對方對自己是否信任很重要,我感覺自己對人真誠,有能力打開對方的心扉,讓她對我產生信任。聰明的女人就是如此。
我們繼續向前走著,她像不經意的問我:“你的記憶力怎么樣?小時候的事情還有印象嗎?”
“有些事情是永遠忘記不了的,盡管時間過去很久很久。咱們這個年紀的人,昨天的事兒記不得了,可幾十年前的事總也忘記不了,對吧大姐?”我隨意回答著。
“你在火車站工作過嗎?”她再次停下了腳步,她微笑了一下,我看到了她的好看的虎牙。
七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巧合?我記憶的閘門打開了。
一如某些小說,讀者說巧合太多,讓人
懷疑太牽強了。此時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些巧合,如在網絡中同自己的網友相識三年時間,可當聚會的時候發現對方竟然是自己的同窗,當我在網絡上找到自己九歲的時候離散的親戚,愕然間感到這種相遇太讓人興奮了,我感覺這世界上就是有解釋不清楚說也說不明白的事情。
女軍醫已經年過半百,她是那位當年在舞臺上唱歌跳舞的姐姐嗎?我在心底嘀咕著。我仔細的看著,想著,努力的想在她的身影中找到當年的影子。
大姐仔細地詢問了當年在火車站候車室門前的事情,我又敘述了當年她在舞臺上演唱京劇樣板戲《紅燈記》中鐵梅的模樣。
她笑了,繼而又哭了。
她問我:“你知道他是我什么人嗎?”
“他是你的弟弟啊,你不是他姐姐嗎?”
“不,我不是他姐姐,那個時候我們是戀人,是自己對象。”她黯然的說。
我驚詫的喊出了聲音:“啊?”
她點了點頭:“我們倆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我大他幾個月,他叫我姐姐。后來一塊讀石油中專,那個學校當時是叫鉆采學校。”
我想起來她送來節目票讓我去看她的演出,就是在鉆采學校的禮堂。
“那個時候我們剛剛畢業參加了工作沒有幾天,我又去當了兵。”她慢慢的說著。
“他為什么走那條路呢?”我也低聲問著。
她看了我一眼:“你真的不知道?”
“我至今也不知道呢,甚至我都不知道你們的姓名,我怎么知道原因?”
“啊?”她驚訝地看著我。
我默然的看著她,我知道她會繼續講下去的,可她抿著嘴唇不再出聲了。
八
我和大姐回到我的房間,我給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她點了點頭,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我覺得這個時候看到的笑容是多么難受。
“你知道嗎?他臥軌的原因和你我都有關系。”
“什么?和我有關系?怎么可能呢?”我連續發出詢問,而且聲音有些不太友善。
她嗔怪地瞪我一眼:“你急什么,聽我說!”
我怎么能不急呢,我想知道他臥軌的原因,我想知道他的姓名,我想知道……
大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當兵走了以后,我倆一直是靠通信聯系,纏綿,幸福。我覺得那段時間最美好,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時光。可后來他在信里多次提到你,說你善良,說你純潔,說你樸實。我當時就玩笑說,我們倆談戀愛的信,你怎么總提那個傻丫頭,她就是個丑小鴨,而且是永遠變不了天鵝的丑小鴨。
他卻說你是心地很善良的小丫頭,聰慧,睿智。說你幫他把那些傳單散發出去,實在太多了,你就把傳單藏匿起來。你說啊,我們倆后來的信里總因為你在打嘴架,再加上我當時野營拉練很累很勞苦,特別的盼望接到親人和朋友的來信,尤其是盼望接到他的信。
可接到信后,就會發現你總出現在信里,我能高興嘛。你知道我們倆叫你什么嗎?豆芽菜。那個時候你瘦小纖細的就像顆豆芽,又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能這么稱呼你,你說啊,那個時候我們多不懂事,拿你做武器相互攻擊對方。一來二去的傷了彼此的和氣。
在一封信里,我絕情的說不要他再來信了,我要去讀軍醫院校了。其實我真的被推薦上軍醫大學了,本來是想讓他為我高興,可我的過激語言引起他的誤會,他生氣的在回信里說如果我變心,他要告發我當兵走后門的事。那個時候能去當女兵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如他胡說八道也許真的會影響我上學的事,說不準會被退回去。我在信里威脅他,說要揭發他曾經有攻擊文革的語言,曾經有過攻擊旗手江青的言論。曾經把應該散發的傳單藏起來不發出去,這都是懈怠革命的表現,我……我也揭發你就是幫他藏匿傳單的人,如他繼續攻擊我,我就揭發他也揭發你。
萬萬沒有想到,這封信落到了造反派指揮部頭頭手里。
外調的人來到了部隊,威脅我,讓我揭發他,說他已經被定為現行反革命,要被抓進大牢了。如我不反戈一擊,就會被開除軍籍,送回原籍。我怕了,我動搖了。我怕失去已經得到的上學的機會,怕影響到我今后的前途,我開始真正的背叛了他。我寫了一封與他絕情絕裂的信,又寫了揭發他的信讓外調的人拿走了。
那段日子我如同跌進痛苦的深淵,良心的責罰,身心的痛苦,讓我徹夜哭泣哀號。部隊首長找我談話,告誡我必須盡快的把情緒調整好,因為學校要開學了,我必須去報到了。
我在軍醫院校努力的學習借以忘掉過去,可我能忘記嗎?我能忘記他嗎?
自從我給他寫了絕交的信之后,再也沒有他的消息,家里來信只說他進了監獄被判了刑。
七三年的夏季,我們部隊去油田巡回醫療,我偷偷地打聽他的下落,我才知道他臥軌自殺了的消息。
是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即使天會饒恕我,我也不會饒恕自己。我選擇了獨身來懲罰自己。”
我打斷她的話:“小老板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在孤兒院收養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這位大姐,我的心在陪著她一塊兒流血。我看著已經滿是白發的大姐,看著她曾經靚麗現在充滿軍人氣質的面孔,她的青春是在自我譴責中衰老,在無情歲月的流逝里褪去顏色,這怪誰呢?
大姐在調整話題:“我叫安靜,他叫寧冉。文革期間我改名字叫安衛東,他改名叫寧向陽。現在你知道我們的名字了吧,你叫什么呢?”
“豆芽菜!”我好像是在吼叫。
我控制不了內心的激動和憤慨,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了了,任憑自己的思緒隨著淚水流著,我為寧冉的死,才知道了他在最后也沒有帶造反派去指認我,是他保護了我。
“我至今在內心懺悔著,可這懺悔很廉價,對嗎?”安靜在哭。
“不是廉價,是沉重!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們的愛為什么那么脆弱,為什么?不是不愛了,是不尊重自己的那份感情啊!”
可是能怪誰呢?
尾聲
又到清明,我來到他當年臥軌的地方,思緒萬千,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寧冉是否有知,此時我在祭奠著你,就在這里。安息吧,既然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既然讓我知道了你把我看為是一個最值得信賴的好朋友,即使我知道你的名字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