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愛情

國　華

從我記事起，父親母親就總是為了一些家庭瑣事不停爭吵，而且他們爭吵的時候從來不背著我。在他們爭吵的時候，我埋著頭不敢看，悄悄地躲在角落里。

長大后聽爺爺說，恢復(fù)高考后，父親考上了大學(xué)，在長春上學(xué)，在上學(xué)的時候，父親同班有一位女同學(xué)對父親特別好，這個女同學(xué)的家在城里。畢業(yè)的時候，那個女同學(xué)還來過爺爺?shù)募摇，F(xiàn)在想來，那個女同學(xué)一定是真心喜歡父親，而父親也一定是真心喜歡他的女同學(xué)。

然而，他們最終沒能走到—起。

那時候，父親家里很窮。小姑年幼，大伯、二伯都已成家分開單過，爺爺和小姑只有父親一個依靠。爺爺看到父親領(lǐng)到家里的是一個城里的姑娘，怕那個姑娘吃不了農(nóng)村的苦。

而母親，是爺爺早就看好的、相中的“三媳婦”。據(jù)說，爺爺家和姥姥家還有那么一點兒親戚關(guān)系，爺爺對母親的脾氣性格知根知底。母親雖然沒有上過學(xué)，但她的賢惠和乖巧、本分與善良深得爺爺?shù)南矏?。于是，大人們誰也沒有考慮父親的感受。在那個婚姻還講“門當(dāng)戶對”“父母之命”的年代，爺爺就與姥姥私下里系下了父親和母親的紅繩，也鎖住了父親幸?；虿恍业囊簧?。

父親是恭順和淳厚的。畢業(yè)那年的冬天，他像所有農(nóng)家青年一樣，套了馬車，披了紅花，把母親接到了家。在村屯父老鄉(xiāng)親們的祝福中，娶了我的母親。第二年冬天，他們生下了我。

聽姥姥說，母親年輕時，由于手巧、賢惠，被許多人家看上，有的條件比爺爺家還好。但是，母親還是執(zhí)意嫁給了父親。我問姥姥，母親相中了父親什么，姥姥說，你媽喜歡有文化的人?，F(xiàn)在想來，就像路遙小說《人生》里的劉巧珍，那樣癡情地喜歡有文化的高加林吧。其實，那是一個純真的少女對文化的崇拜，對文化的向往，對未來人生的美好憧憬!

可是。美好的東西也可能是一柄傷人的雙刃劍。

因為父親的文化，讓母親喜歡并嫁給了他；也是因為父親的文化，讓母親在婚姻中迷茫，甚至生出了離開父親的念頭。關(guān)于小時候的記憶支離破碎，一次父親和母親爭吵后，母親曾對我說：“孩子，要是媽媽能養(yǎng)活你、供你上學(xué)，就不在這個家待著了。”說這話時，母親的眼里，飄著一朵暗淡的云。

現(xiàn)在我想，可能是因為她和父親文化的差距，讓她不能和父親很好地溝通吧，沒有辦法，只有以爭吵、冷漠面對現(xiàn)實，解決矛盾吧。

母親一定是一個善良的人，父親一定也是一個好人。這無論從親戚及外人的評價中，還是我自己的判斷中，都可以見證?？墒?。這兩個好人的日子卻過得不好。記憶里，父親和母親有時一天也不說一句話。只偶有父親的同學(xué)來家里喝酒，父親的話才會多起來。有鄰家姨嬸來串門，母親的臉上才會出現(xiàn)少有的笑容。

有時我想，假如當(dāng)初父親娶了那位女同學(xué)，他的人生該是怎樣的呢?我不知道。如果母親不是嫁給父親，她是不是也會像平常婦女那樣有著最簡單的幸福，過著安靜的日子呢?

可是，生活里沒有假如。

現(xiàn)在，孩子們離開了家，只有父母親和爺爺一起生活。離家那陣子，我只對父親說：“我媽身體不好，你別讓她干重活?！焙髞恚瑡寢寧状我蟪鋈ゴ蚬?，都被父親攔下了。聽到這里，我心里暗暗開心。心想，父親應(yīng)該還是愛母親的吧，只是，他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愛母親。

父親到底有沒有愛過母親?也不知道母親和父親之間是不是有過真的愛情?我愿意相信：有!或許在某個精心伺候爺爺?shù)膱鼍埃蛟S在某個專心哺育兒子的瞬間，觸得父親的心微微一顫，感動地抓住母親的手，那眼神對視的瞬間，或許就是愛情吧。要不，怎會有父親對母親的心疼?

至少現(xiàn)在我知道，父親對母親不離不棄，母親對父親噓寒問暖，他們在一起風(fēng)風(fēng)雨雨大半輩子，他們一起面對貧窮的日子、疾病的困擾、生活的磨難……以后的人生路上，他們還會真誠相守，相濡以沫一輩子，過著平平常常、簡簡單單的日子，雖然也會小有爭吵。但我相信，時間與年輪的沉淀，已讓他們之間生出了一種難以割舍的濃厚的親情，他們一定會用善良和忍耐去化解一些更尖銳的碰撞，于平淡中，安靜地老去。沒有猜疑，沒有忌恨，不用防備……很知足、很舒服、很坦然，像某個陽光柔和的春日午后。

珍藏一份甜美的初戀，守住一份平實完整的婚姻。

父親的感情生活也應(yīng)該是完滿的，雖然有遺憾，但像一塊玲瓏美玉中的微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