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標
開山收徒
2004年4月,裴艷玲出任河北省京劇院院長。5月7日,在由京劇院排練場改造而成的京劇茶苑,裴艷玲一襲長衫面對觀眾,演唱京劇選段,同時和京劇名家梅葆玖彩唱了《四郎探母》中《坐宮》一折,并演出《武松》選場。
對裴艷玲演唱京劇,不了解其從藝歷程的人感到“新鮮”。熟悉的人則說,“裴艷玲真的回來了?!?/p>

半年后,裴艷玲領銜主演的《王安石拜相》在石家莊河北會堂首演。《王安石拜相》的唱腔是裴艷玲在多年來一直潛心研究余派唱腔的基礎上,兼收并蓄,并根據自己的表演特點設計的。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裴艷玲說:“做這樣的選擇,行內的人覺得也是比較自然的事,對我來說也是必然的。在這出戲里,我的轉型變化很大,不會讓觀眾感覺到林沖、鐘馗、武松的影子,看不到一點武生的痕跡?!?/p>
2008年5月23日,裴艷玲親自策劃并主演的又一部新戲《響九霄》在石家莊人民會堂拉開首演大幕。
這出由楊舒棠編劇、石宏圖導演的新編京劇以清末梨園名伶響九霄的人生命運為藍本創作而成。響久霄將二黃引入河北梆子,進行 “京梆兩下鍋”的大膽嘗試。小霞深愛著師傅響九霄,響九霄卻將真情壓在心底。在國家命運出現危機的關鍵時刻,響九霄冒著殺頭之罪,乘進皇宮演戲之機,將一封關系變法成敗的密信轉送光緒皇帝。為此,戲班付出了慘重代價,小霞為掩護響九霄中彈身亡,含笑離世……響九霄孑然來到小霞墳前,給深戀著自己的孤魂唱了一次“堂會”?;慕家巴猓笱┘婏w,一曲千古絕唱感天動地!
響九霄,本名田際云,清末民初河北梆子演員。生于1864年,卒于1925年,河北高陽人。除本工花旦外,兼演青衣、武生、老生、小生。當年,田際云在河北梆子演出不景氣的情況下,聘請了諸多紅極一時的京劇名角,開創了京梆兩下鍋同臺演劇形式,一時間,盛況空前。
裴艷玲的經歷居然和響九霄有著驚人的相似!兩人都是河北人,故鄉僅相距幾十里;都是京、昆、梆兼善,所謂“文武昆亂不擋”;擅演的行當也十分接近——田際云代表劇目中的《乾元山》《八大錘》等,恰好也是裴艷玲的拿手好戲;在梨園行的地位也十分接近——響九霄1900 年任梨園工會(精忠廟)會首,致力于戲曲改革。辛亥革命后,發起組織藝人群眾團體“正樂育化會”,譚鑫培和他分任正副會長。裴艷玲則是中國文聯和中國劇協的雙料副主席。
更富有戲劇性的是,當多年前裴艷玲第一次看到田際云的照片時,居然是在遠隔重洋的法國。“偶然在一面掛滿照片的墻壁上發現了一幅照片,照片中的人物踩著蹺。我一眼看去,感覺怎么這么像中國人呢?一看說明,還真是中國人,叫田際云。于是就委托翻譯查這個人的資料。此前,我父親沒跟我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梨園中有這么一個人?!?/p>
兩位相隔近一個世紀的藝術大師,就這樣穿越時空,在異國他鄉相會了!裴艷玲久久凝視著這位令人崇敬的藝術前輩,熱淚盈眶。她產生了把這位藝術大師的形象搬上舞臺的強烈沖動!
《響九霄》上演之后,裴艷玲曾多次在私下場合提到,“響九霄是在61歲去世的,我卻在61歲時,開始扮演響九霄。怎么就這么巧!這戲要是早一年排出來,我還不到 61,明年又62了。所以,我回憶起來,似乎一直就有很多巧合。”
在《響九霄》的第一場中,一向以擅演須眉男兒、英雄豪杰而聞名遐邇的生行翹楚裴艷玲以旦角造型驚艷全場!還是在幼兒時,裴艷玲學演過旦角,但由于自己不喜歡,沒演幾場就主動放棄了。1965年到1976年間,被迫“靠邊站”的裴艷玲倒是在一些現代戲中扮演過一些女角色,但演的基本都是一些沒有臺詞的群眾。此番包大頭、貼云片、出演旦角,堪稱平生第一回,連最熟悉裴艷玲的觀眾都覺得新鮮。裴艷玲沒有讓熱愛她的觀眾失望。當那個雍容華貴、清麗脫俗的仙女清水花出現在舞臺中央時,幾乎沒有人相信那竟然是他們熟悉的“活林沖”“活武松”“活鐘馗”,醒過悶來的觀眾們很快以雷鳴般的掌聲回報了自己的偶像——裴老板的小嗓也這么好啊!
有意思的是,雖然裴艷玲身為女人,也許是一輩子演男人的緣故,她演繹的仙女清水花也別有韻致。用對她再熟悉不過的琴師邊發兵的話說,裴艷玲演的旦角也是“男旦的味道”。
主人公響九霄的唱腔由裴艷玲自己設計,因此唱來更是得心應手。
響九霄哭祭徒兒小霞一場,整場戲就是一大段唱。高低抑揚,緩急頓挫,時而痛苦長號,時而凄咽絮語,且說且歌,如泣如訴,煞是感人。在石家莊首演時,演到此處,坐在筆者身邊的一位名叫趙燕的女子,顧不上身邊10歲的孩子疑惑的眼神,徑自哭得泣不成聲。
能夠感動別人,首先感動自己。在劇本階段,裴艷玲自己就被感動得稀里嘩啦的。“楊舒棠詞寫得很美。連二稿都沒寫,一稿就基本定下了。他寫完拿到我辦公室去念,念到后邊《哭墳》一段時,事實上我被感動得哭了。但辦公室人多,我不好意思,就拿毛巾裝著擤鼻涕,其實是擦眼淚。”
《響九霄》中有這樣幾句唱詞:戲是我的夢,戲是我的魂,戲是我的命,戲是我的根。脈膊里附著京胡韻,心中跳動著鑼鼓音。夢里魂里都是戲,我是一個戲中人!
借助響九霄之口,裴艷玲唱出的,分明是自己的心聲!
截止到2008年11月,《響九霄》已先后在石家莊、北京、濟南、上海、揚州、廊坊等大中城市演出二十余場,所到之處,都受到觀眾極大的歡迎。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起,裴艷玲主要居住在新加坡。講學、演出之余,各地游走,倒也愜意,還在海外教了不少“洋學生”。時代國粹網之京劇論壇一篇題為《梨園師徒情緣——裴艷玲與郭景春》的文章講述了她2003年春天在海外課徒的情景——
裴艷玲與郭景春伉儷情深,婦唱夫隨,置世俗冷漠于腦后,不畏孤寂,時留香江、時居獅城,為紀念梨園李蘭亭先生,于香港與新加坡兩地,創辦傳統制式私人科班“蘭亭社”,收授本地生長的粵籍少年,不收學費,衣食住行全包;正經八本地傳授京昆傳統劇目,唱做念舞打,原汁原味。
在講究“人權至上”、物質生活優越的香港,竟然有家長樂意子女終止學業、改名換姓、任憑打罵責罰,甘愿拜嚴師門下,現代人不敢想、不敢為、辦不到、行不通的梨園奇跡,在裴艷玲與郭景春魔力神棒下成為現實!
2005年以前,盡管裴艷玲夫婦在海外教了大約有四百洋學生,在國內也指導過不少專業演員和票友戲迷,但從未正式收過徒弟。一些京劇演員曾以不同方式表達過拜她為師的愿望,均被她婉拒。一位以演唱河北梆子《鐘馗》而享名的女演員,模仿裴艷玲多年,十分希望拜她為師,想了很多辦法,也托了不少人說情,卻始終未能叩開裴艷玲緊閉的山門。
自2005年起,裴艷玲開始轉變觀念,將十幾名年輕人收為入室弟子,傳遞“李派裴門”香火。當年5月1日,來自長春16歲的小姑娘謝涵有幸成為裴大師的開山弟子。
一個月之后的6月4日,筆者于河北賓館舉行的拜師禮上正式成為裴門弟子。這天是我的39歲生日。我向師傅贈送了由梅蘭芳紀念館珍藏的繡像《同光十三絕》,表現的是同治、光緒年間活躍在京城的13位著名伶人。師傅送給我的是她幾十年來塑造的主要角色的照片集錦。我在隨后的致辭中解釋了自己從小就癡迷戲劇的情懷,并且在39歲生日這天拜裴先生為師是自己得到的最珍貴禮物,希望能夠近距離地感悟老師的藝術真諦,更多地從文化意義上承傳裴派藝術。裴艷玲隨后也真誠地告訴大家,鄭標是她回國后收的第二個徒弟,雖然他不是登臺表演之人,但我們兩人勢必會成為亦師亦友的關系。
三天之后,裴艷玲再添兩名弟子。6月7日,來自河北省京劇院的武生演員楊向國和小生演員張兵得進裴氏門墻。裴艷玲說:“戲曲要靠人來傳承,徒弟是塊寶,是我生命和藝術的延續,我以后還要招賢納士,多多益善。我希望徒弟們能夠珍惜自己的藝術生命,把眼光放長遠,不要被眼前花花綠綠的物質利益所誘惑。我也希望自己能起承上啟下的作用,把戲曲發揚光大。”
在前后一年左右的時間里,裴艷玲共將十幾名弟子納入門下。
其中一名弟子,是來自揚州揚劇團的中國戲劇“梅花獎”得主、有“揚劇王子”美譽的李政成。2005年6月底,裴艷玲和李政成都參加了中國劇協“梅花獎”藝術團西北之行的慰問演出。二人雖然唱的不是一個劇種,但李政成久聞裴艷玲大名,對其人其藝十分折服,早有拜師之意。此前一年的春天,第21屆中國戲劇“梅花獎”在揚州頒獎時,李政成就想借機拜師,但是當時裴艷玲在外演出,無緣得見。當他今番把想法告訴同行的中國劇協的有關領導之后,這位領導也有意玉成此事,遂于6月28日假內蒙古賓悅大酒店舉行了拜師儀式。
裴艷玲所收的這些弟子中,有八、九位都是來自吉林省藝術學院的謝涵的同班同學。他們生旦凈丑各個行當都有,還有兩人學的是樂隊武場。進入裴門之后,這些受過數年科班教育的梨園后生先后來到石家莊,仍然像過去上學時那樣,一起吃住、一起練功,“同吃同住同勞動”,而一應開銷全由師傅負責。裴艷玲知道這些孩子家境都不好,心甘情愿地往里搭錢。
裴艷玲除了自己親自執教之外,練功、說戲主要由郭景春負責,必要時延請其他老師輔導。2006年10月以后,這些孩子在師爺郭景春帶領下,移師新加坡,邊排練邊演出,受到當地戲迷的歡迎,儼然一個小“裴家班”。(全文終)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