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航空公司的招聘陷阱

崔曉紅

民航市場是一個新興市場，出現(xiàn)“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的現(xiàn)象在所難免。相關(guān)部門在協(xié)助航空公司招聘時，一定要慎重，如若真是騙子公司，詐騙成功率會大大提高

2009年2月18日，陶雪、孟婕和周莉走進了北京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她們要起訴一家航空公司，名叫南太平洋國際航空公司（以下簡稱南太航空）。五年前，她們參加了這家航空公司的空姐招聘；五年過去了，培訓費花去了十幾萬元，工作卻還沒有著落。什么時候能飛？沒譜。無奈之下，她們不準備再等下去，于是，向公司索要近5萬元的押金以及所有培訓證件。在與公司交涉多次無果后，她們決定訴諸法律。起訴目的有三：第一，要回押金；第二，索要賠償；第三，引起社會關(guān)注，讓其他人引以為鑒，避免重蹈覆轍。

最近的一次要錢“斗爭”

據(jù)《新財經(jīng)》記者了解，南太航空名義上是一家外資企業(yè)，注冊地是澳洲的一個小國家，叫瓦努阿圖（以下簡稱瓦國），投資方是武漢的一家民營企業(yè)，叫湖北利森投資有限公司。南太航空國內(nèi)的辦公地點就在武漢。

來北京之前，陶雪、孟婕和周莉去武漢要錢，一共去了六男七女13個人，聲勢浩大，還驚動了當?shù)孛襟w。這陣勢讓公司感到了壓力，派執(zhí)行總經(jīng)理章雁君出面協(xié)商。

雙方約在南太航空對面的一家咖啡廳見面。談判焦點是：公司何時還錢？要錢一方堅持拿到錢走人，還錢方則表示暫時沒有錢，得等等。談判沒有結(jié)果，雙方僵持著，一直耗到晚上10點。章雁君坐不住了，報警。警察來了，把章雁君帶走，13個要賬的也跟著去了。章雁君在警察局里坐著，其他人就在外面候著。又幾個小時過去，凌晨1點多，章雁君扛不住了，說要休息。她去當?shù)匾患屹e館開了個房間，13個人浩浩蕩蕩地又跟去，他們也要了一間房，就在章雁君隔壁。“13個人就一間房，床上、地上睡的都是人。門開著，大家輪流值班，還派兩個人坐在她（章雁君）門口，就怕她跑了。”說起當時的情景，孟婕仍有幾分激動。在她和同伴看來，那簡直就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驚險而刺激。

“公司現(xiàn)在確實有難處，別人也欠我們錢，是三角債關(guān)系，我們一有錢，立馬兒給他們。”章雁君對前去采訪的媒體表示。

雙方僵持了近兩天，錢還是沒要到。后來，公司給每人發(fā)了一封“承諾書”，承諾2月底之前退還所有培訓證件以及欠款（南太航空收取的培訓押金和部分證件押金，總額48000元）中的部分金額，余額在5月30日之前退還。

事情看似已經(jīng)得到了比較好的解決，為什么還要打官司呢？“月底肯定給不了，我們經(jīng)歷得太多，已經(jīng)不再相信了。比如，我們月初給她（章雁君）打電話，她說月底給；到月底，她就說沒錢、感冒、沒去上班什么的，讓我們一個星期后跟她聯(lián)系；一周后，我們再打電話，她讓我們給她發(fā)賬號，說馬上匯。就這樣一直拖，光賬號就發(fā)了三四回，沒見到一分錢。再后來，他們連電話都不接了。”周莉說。

苦等五年丟了錢財誤了青春

孟婕她們與南太航空的故事得從2004年說起。她們當時還是北京涉外經(jīng)濟學院航空學院（后改名北京經(jīng)貿(mào)職業(yè)學院）航空服務(wù)專業(yè)一年級學生。她們聽說南太航空招空乘，就去報了名。2004年9月，她們接到面試通知。面試地點在北京的華僑飯店，場面很壯觀，有2000多人，面試、體檢，最后錄取不到50人，她們幸運地成為南太航空招收的第一批空乘人員。

面試當日，她們與南太航空簽署了《初錄人員培訓合同》，同時交了16000元培訓費和15000元培訓押金，公司承諾押金在完成全部培訓課程后，三日內(nèi)全額退款。合同寫明，如果錄用人員培訓達標并考取相關(guān)證書，公司將與錄用人員簽訂勞動用工合同，并辦理相關(guān)出國勞務(wù)手續(xù)。他們將到瓦國工作，基本工資1200美元，另有300美元上機補貼。對于不滿二十歲的學生而言，這樣的薪資待遇有著不小的誘惑力。

錢交了，合同簽了，開始培訓。盡管有些波折，但到2006年底，所有的培訓項目基本結(jié)束，該拿的證件也都拿了，公司還安排她們在東方航空、奧凱等國內(nèi)其他航空公司進行了實習和試飛。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們就等公司一聲令下，即飛向瓦國開始工作。然而，這東風卻遲遲不來。

這期間，不斷有人提醒她們，“別被騙了”。“我們在奧凱試飛時，教官對我們說，你們公司都沒有飛機。”“在東航時，也有人說我們被騙了。”“公司一個員工辭職時對我們說，這是個皮包公司，你們趕緊撤吧。”……

但公司又不時地給她們以希望。2005年7月，公司通知她們要辦護照，讓她們趕緊把照片快遞過去，并匯30000元出國勞務(wù)費，“說得特別著急，說一定在幾號之前匯到。”

出國一事后來不了了之。“左右鄰居都知道我要當空姐，見著了天天問，后來都不好意思出門，天天在家憋著。”陶雪說。越等越心慌，她們不停地給公司打電話詢問情況。公司不斷解釋說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影響了公司開航，但肯定會飛起來的，希望家長和學員能夠保持冷靜和客觀。公司還不時地給學員發(fā)來通知書、道歉信。

2006 年底，公司發(fā)出的《告學員及家長通知書》中最后一段寫道：“本批學員都付出了兩年多的青春年華陪伴公司風雨同舟走到了今天，公司絕不會對任何一位學員輕言放棄，真誠地希望大家都能夠繼續(xù)留在‘南太航空，與‘南太航空共創(chuàng)輝煌的明天。”

這一留又是一年多。2008年元月，學員們又接到了一封《告學員及家長通知書》。通知書說公司在實際運營中遇到了一些困難，很多困難是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公司正在加緊落實相關(guān)事宜。隨通知書還附上了由湖北省外事辦出具的《關(guān)于湖北利森投資有限公司赴瓦投資項目的情況說明》，證實湖北利森投資有限公司赴瓦投資確有其事，文中寫到：經(jīng)向民航部門了解，該公司是國內(nèi)首家在海外投資創(chuàng)立航空公司的民營企業(yè)，其南太平洋國際航空公司項目更是湖北省在南太平洋島國地區(qū)投資數(shù)額最大的項目。

“政府部門總是值得信任的。”外事辦的《說明》讓學員和家長又踏實了一陣。

到2008年年中，她們決定徹底放棄希望，“耗不起了”。她們開始向公司索要押金及相關(guān)證件。

航空公司涉嫌詐騙三大嫌疑

“現(xiàn)在想來，他們就是設(shè)計了一個個圈套，讓我們越陷越深。比如辦護照啊什么的，其實是沒影的事。后來有一次，我去辦乘務(wù)員證件，沒帶照片，公司拿出了照片，我一看，正好是之前快遞的護照照片。他們就是想圈錢。”孟婕說。

在孟婕她們看來，南太航空就是一家“忽悠”公司。針對她們的說法，記者撥通了南太航空董事長馮忠權(quán)的電話，他說：“沒有開航原因很多，但肯定會飛起來的。”他同時表示，與學員的糾紛已經(jīng)解決。當記者進一步詢問時，他以開會為由掛斷了電話。記者隨后再撥，他不再接聽。

記者在網(wǎng)上搜索發(fā)現(xiàn)，2004年前后，有關(guān)利森赴瓦國投資航空公司的報道并不鮮見，馮忠權(quán)本人也接受了不少媒體采訪。

也許公司確實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沒能飛起來，而不是存心欺騙？對此，北京律師協(xié)會航空法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張起淮律師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可以有這樣善意的想法，但南太航空的許多做法存在疑點。

第一，學員不滿18周歲就錄用。2004年，孟婕、陶雪和周莉都不滿18周歲，屬未成年人。“我有個同學，那時17歲，東航?jīng)Q定要她了，但明確跟她說，你得等，等到18歲才能培訓。必須嚴格卡到18歲。我當時就特別緊張，但公司說沒關(guān)系。如果按照當初的計劃，十個月之內(nèi)飛起來，我們就是未成年人。現(xiàn)在一想，可不，讓我們等了五年。它是早有預謀的。”孟婕說。

第二，培訓費用畸高。據(jù)孟婕她們了解，其他航空公司招聘空乘人員，培訓期一般為三個月，費用1萬多元。而南太航空要高出許多。幾年下來，她們共投入了十幾萬元，包括培訓費、體檢費、服裝費、證件費、出國勞務(wù)費以及押金等。

“我們參加外語培訓時，有交16000元的，有交10000元的，最低的交9000元，根本沒有標準。”“我們在奧凱試飛時，服裝費就交了2800元。帶我們的師傅說，她們才交幾百塊錢。收你們兩千八，太狠了。”“在民航局華北局醫(yī)院體檢時，一起去的其他航空公司的錄用人員交200元，我們交600元。醫(yī)院說：‘我們就收你們200元，剩下的錢，我們不知道。”“在第一期培訓結(jié)束后，很多家長接到了公司的電話，說孩子表現(xiàn)不好，上網(wǎng)、打游戲，考核沒有過關(guān)，讓家長補交費用，否則孩子將被退回。不少家長都交了錢，有交1萬的、2萬的，最高的3萬。”……三個人給記者一一舉例。

“如果他誠心誠意做公司，就不會費盡心思從我們身上撈錢。”孟婕說。

第三，不斷招人。“就算招第一批空乘人員時，公司沒有預估到實際困難，沒有想到首航時間會推遲。后面就應該暫停招人。第一批什么時候飛還遙遙無期，你還繼續(xù)招人？”張起淮分析道。據(jù)陶雪她們了解，公司對后面招的人說，第一批人員已經(jīng)就業(yè)。

張起淮律師認為，綜合上述一些原因，南太航空涉嫌詐騙，這些空乘人員五年來既沒有上學又沒有工作，誤了青春，從法律角度，公司要給予相應的賠償。他同時指出，這一現(xiàn)象應該引起有關(guān)部門高度重視。

相關(guān)部門應慎重以免成“共犯”

陶雪說，同批被招錄的學員有的當了司機，有的當迎賓小姐，有的做了保安，有的在擺地攤，還有很多人無所事事。“我們沒有學歷，又沒有文憑，也不知道找誰。”

這次去武漢，他們找到了湖北省外事辦，外事辦說“章（《關(guān)于湖北利森投資有限公司赴瓦投資項目的情況說明》上面的公章）確實是真的，你們不要把事情鬧大了”；他們找信訪局，信訪局說“我們是一個調(diào)解部門，不可能給你立案的，你們?nèi)ス膊块T報案”；找公安局，公安局又讓他們?nèi)シㄔ浩鹪V。

這一事件到底誰該管？

張起淮認為：這個案例折射出民航市場的混亂，“無論在東航還是奧凱，都有人對他們說‘你們上當受騙了，但沒人管，大家各賺各的錢。”

張起淮分析認為，這家公司很可能是一家“皮包公司”，還打著跨國經(jīng)營的名頭。“不管國與國有什么區(qū)別，成立航空公司，有幾個基本條件必須具備：有自己的飛機、飛行隊伍、行政人員和基地等。具體到在瓦國需要幾架飛機，注冊資本多少，要看這個國家的具體規(guī)定。從上述幾個條件來看，這家公司都不具備。如果是這樣，這家公司就不具備招聘空乘人員的資格。”

張起淮指出，在南太航空招聘案中，相關(guān)部門的做法值得商榷。比如，給予體檢協(xié)助的民航華北局，以及為該公司出具過《說明》的湖北省外事辦。“外國航空公司到中國招人很正常，但相關(guān)部門在協(xié)助時一定要慎重，因為它們的出面會增強可信度，如果真是騙子公司，詐騙成功率會大大提高。如果相關(guān)部門明知這是一家‘飛不起來的航空公司，還給予協(xié)助，給它開綠燈，或者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其中也肯定是有原因的，反映的問題就更深刻。從法律角度講，它們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共犯。如果不知道，在客觀上起到了一定的助推作用，使得應聘者更加相信。”

記者觀察

從發(fā)展角度來看，正處于高速發(fā)展期的我國民航市場，出現(xiàn)“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的現(xiàn)象在所難免。一個市場要穩(wěn)健發(fā)展，規(guī)則很重要。有關(guān)部門應該盡早出臺相關(guān)規(guī)章規(guī)范市場，切不可做出一些破壞市場的行為。

這起案例不僅反映出航空市場存在的問題，也給廣大求職者提個醒。特別是金融危機當下，就職難，很多行業(yè)都受到了沖擊，階段性失業(yè)率高，很多人就業(yè)心切，在應聘時，要特別留心，不排除有些不法分子會借機行騙，相關(guān)部門也應該擔負起監(jiān)管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