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辛酸的秘密

劉大鐘

親情是一棵小樹，或許早年你不曾珍惜，但這也無法阻擋它默默地成長，它的每一個枝節，都流淌著包含親情的情愫，直到最終開花結果……

我的天整個兒塌陷了

從我記事起，爸爸媽媽的關系就不是很融洽。爸爸對媽媽總是莫名地吼叫，媽媽也不甘示弱地給予回擊，兩個人的戰爭從未停止過。他們每次吵完就分床睡。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感到無助和恐懼。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會這樣。我像一只孤單的小鳥，張著驚惶的眼睛。默默地流淚。而每次看到我哭，爸爸就不罵了，晚上，還會摟我在懷里睡覺，那是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刻。甚至，爸爸還會道歉說：“小曼啊。爸爸對不起你!”我覺得爸爸有說不出的苦和憂，媽媽也一樣，而我。沒有一點兒辦法。

在我稍大些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他們爭吵的原因，因為他們吵架時總會提到一個人的名字——王樹。他和我們是同一個村的，有時到我們家來走動走動，與爸爸還算有說有笑的樣子，對媽媽更好，特別是農忙時節，王樹都會來幫忙，并且從不計較得失。

每次來。王樹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即便是冰棍。他都包得好好的，拿出來時居然沒有化去多少。有一天。爸爸問我：“小曼，如果哪天你媽跟王樹走了，你會要爸爸還是要媽媽?”

天!這是個多么難以回答的問題。我瞬間明白了，原來爸爸罵媽媽的原因是媽媽和王樹有暖昧關系：他認為王樹是來搶走媽媽的。王樹都三十多歲了，一直沒有娶老婆。對媽媽又那么好。也難怪爸爸會生氣。

我只有哭著說：“爸爸和媽媽我都要，爸。你們不要分開好嗎?”

“那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王樹再來的時候，你不要理他了。他給你什么你都不要接，你能做到嗎?”爸爸捏著我的小手問。“能，我能做到!”我想。只要爸爸和媽媽不分開，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何況最多就是少吃點兒零食而已。

王樹再來我家的時候，我果真沒有理睬他。無論他怎么逗我開心，無論他給我帶什么好吃的，我一見他來，早早就跑遠了。

正如爸爸所說，只要我堅持不理他，王樹就很少來我家了。而王樹一少來，爸爸和媽媽就很少吵架了。我明顯地感覺到，爸爸的臉上，笑容漸漸地多了。

那時，爸爸開始拼命掙錢，很多時候，他去離家很遠的縣城打工。他說：“小曼，爸掙錢回來給你讀書。還給你蓋漂亮的房子，讓你住舒服的房間，好嗎?”那時，我已經上小學二年級。對爸爸的話充滿了美麗的憧憬。

爸爸每次去縣城，都交給我一個任務——監視媽媽和王樹。只要王樹來。就記下來告訴爸爸。那時。我對爸爸的話是言聽計從。我也絕不能容忍王樹破壞我們完整的家。

果然，爸爸走了，王樹來的次數又多了起來。看媽媽對王樹笑得那么開心的樣子，我也跟著爸爸討厭起媽媽來。對王樹更有了恨。

每次爸爸回來，我都如實告訴他王樹來的次數和時間。于是，爸爸和媽媽的戰爭又開始了，甚至升級到動手。

吵架歸吵架，爸爸還是很容忍媽媽的。而且。在我12歲那年，爸爸果真給我蓋起了兩層漂亮的小樓，還給我布置了一個溫馨的房間。

但是，就是在那一年，災難也接著降臨。

我小學畢業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重點中學那天。王樹又來我家了，還提了好多東西來，說是祝賀我的。我自然又跑開了，但中途我突然折回家想看看媽媽怎么對待王樹，沒想到我看到王樹緊緊地抱著媽媽。媽媽使勁掙著說：“你別這樣，別這樣……”我嚇壞了，趕緊跑到地里找爸爸。那天。爸爸破天荒地與王樹打了一架。王樹自知理虧。跑了。

然而，更令我沒想到的是。那天傍晚，爸爸居然喝了農藥，沒能被救過來……

媽媽哭成個淚人。我覺得，我的天整個兒地塌陷了。

我恨的人成了我“爸爸”

后來，王樹果真和媽媽好了。

他是在我13歲那年來我家的，我不愿叫他叔叔。更不愿叫他爸爸，我最多叫他王樹。

記憶里，媽媽和王樹生活得也不開心。他們住在一起。卻很少說話，各忙各自的事。常常，家里都靜寂得可怕。是啊，心里懷著愧疚，能開心快樂起來嗎!

我經常會在夢中見到爸爸。記得爸爸說，我是他一生的寶貝，可是如今。我成了一根風雨中的小草。

如果沒有王樹，爸爸就不會氣得自殺，我也不會成為一個沒爸的孩子。我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叫他“爸爸”，我要報仇，一定要讓他感到后悔，讓他用痛苦作為破壞我們家的代價。

于是，王樹叫我時我從來都不答應，而且，我在自己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擺上爸爸的照片。我要讓他知道，在我的心里，任他怎樣都取代不了爸爸的位置。

有一次，王樹生病了，好像還病得不輕，一直躺在床上。恰好，其中的一天又趕上他的生日。我想，這可是一個報復的好機會，便自告奮勇地對媽媽說：“媽，你放心。王樹的生日我來做飯，一定讓他滿意的。”媽媽聽了，以為我開始接納他了，很是高興，就答應讓我來做飯。我裝著很高興很賣力的樣子，很快就做好了一桌，可只有我才知道，那天的菜里，放了好多的鹽。我想象著病床上的他吃菜時被咸得難受的樣子，心里就涌起一陣快意。而結果，我也被媽媽狠狠地扇了兩巴掌。我更加認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盡管他起早摸黑下地干活，也從不責備什么，可我的怨恨在與日俱增。

15歲那一年，我初中畢業了，在家等著高中學校的錄取消息。看著窮困的家，我想，這學恐怕是上不成了。

王樹開始上親友家一戶一戶去借錢，開始更加拼命地在地里干活，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下又坐起……終于，那一年，我如愿上了縣一中。

我接過王樹遞過來的錢，背著書包和行李走出村口，當我轉身揮手的一剎那，我看到他的臉上滿是淚痕。

無法讓愛重來

之后，王樹去了福建。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打苦工。面對城市光怪陸離的生活，他做得小心翼翼，這一留，就是三年。

三年里，我心安理得地花著王樹從福建匯過來的每一分錢。卻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打過一次電話。三年后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學，他得知我考上大學時，終于決定要回一趟家，他要親自送我去北京上大學。

但我狠心地拒絕了，我說：“你要送我，我就不去上學了。打死我都不希望別人知道我有一個如此的繼父。”于是，王樹終究沒有回來。他知道我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知道我對他的恨多么的刻骨。

在大學的象牙塔里，我開心地學習、生活，花著王樹的錢卻沒有一絲的心疼。我想這些都是他欠我的，他永遠都還不清。

那時，我開始戀愛了。我的男友是一個很帥的小伙，我暗下決心。從此以后不再回那個家了，畢業后就開始自己的生活，我甚至在想，結婚的時候都不要請王樹參加。而我也從未與男朋友提起過王樹。

有一次，王樹跟媽媽說，要同一些工友到北京來找工做，也好來北京看看我，有個照應。當媽媽打電話問我意見的時候，我幾乎是咆哮著：“千萬別讓他來，我恨他，真的不愿意見到他!我都告訴同學

們我的爸爸死了……”

電話那端的媽媽哭得很傷心，但是她沒有再要求。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我大三那年，我居然得了肺結核，這是一種難以根治、傳染性強的病，需要住院治療。而我賴以依靠的男朋友。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卻處處躲著我。是啊，誰想跟一個具有傳染性的病人一起談情說愛呢?那段時間是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

我打電話給媽媽時，忍不住就哭了。媽媽說：“你就讓王樹去看看你吧，我把家里的活放一放，也過去照顧你……”

這次，我沒有拒絕。可是，我最終沒有等到他，等來的竟是他遇難的噩耗!他乘坐的汽車翻下了山崖……那一刻，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我帶病趕回了老家，辦完王樹的后事，我和媽媽默默地坐著。那長長的沉默，像一根針。直刺我心。王樹是因為我才遭此劫難的，雖然我不喜歡他，但如今這樣的結果，是我根本不愿看到的呀。見媽媽憔悴傷心的樣子，我的愧疚無法言說。媽媽的淚說明了一切，她的幸福被我摧毀了!

相對無言直到天黑。媽媽卻忽然對我說：“小曼啊，我想了很久。這事也折磨了我很久，我必須告訴你真相。其實，王樹才是你的爸爸——你的親爸爸呀!”

天!這怎么可能?我感覺像被雷電劈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著媽媽，拼命地喊：“你瞎說!王樹不是我爸，我爸很早就死了，是被王樹氣死的、害死的。你故意騙我，是想以此來懲罰女兒，是嗎?”

媽媽早已淚水盈盈，她的眼里有無奈、有悲傷，更有嚴肅。接著媽媽給我講了她和王樹的過去。其實，媽媽與王樹很早就相愛了，只可惜那時王樹太窮，當時媽媽的父母執意不答應，他們才被迫分開的。在那個年代，又身在落后的農村，違背父母的意愿去自由戀愛是大逆不道的事。后來沒辦法，媽媽才違心地嫁給了爸爸。而嫁給爸爸的時候，媽媽的肚子里已經有了小生命——那就是我……

我瞬間頓悟，原來王樹實在是想我才常常堅持來我們家的。我是他的女兒，他卻不敢相認，只能以這樣一種方式默默地關心我。而媽媽婚后與他僅有的那一次擁抱，卻恰恰被我看到了……

剎那間，我情感的天空全部坍塌。腦海里，爸爸對我的好，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出來。

在爸爸的遺物里，我找到了一本殘破的筆記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寫滿了我的名字。看著它，我仿佛看到了爸爸，也看到了父愛，看到他為了不傷害我，拼命壓抑著自己對女兒牽掛和思念的心，爸爸能原諒和包容我的一切，而我能嗎?即便我愧疚一生，也無法讓愛重來啊!

親情是一棵小樹，或許早年你不曾珍惜，但這也無法阻擋它默默地成長。它的每一個枝節，都流淌著飽含親情的情愫，直到最終開花結果。但是，你不要等到果實已經掉落，都沒能尋找機會回報那份愛，因為抱憾的親情，終究會牽絆你的一生。

責編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