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頻
我在見到這個25歲的女孩子之前,很自然地想到了《立春》里的王彩玲。我甚至想象,她們身上有很多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用一個浮在空中的文藝夢支撐了自己脆弱的清高,以此在一個閉塞麻木的小城里進行著頭破血流的突圍。文藝對人的影響都是滲透到血液里的,一旦有了關系就永遠有了關系。這樣的心靈會終身追逐觀眾與高貴。如王彩玲所說,我要唱到巴黎歌劇院去。
在見到她之后才知她和王彩玲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她畢竟是現實中一個真實的文藝女青年。有還算漂亮的容貌,有不錯的嗓音,有對她相對寬容的命運和偶爾閃現出的機會,比如,她有機會在一次原生態的民歌電影中做了女一號,而不必像王彩玲那樣最后用母愛放逐了藝術,把自己徹底關在了巴黎歌劇院之外。而她還是避免了那種扭曲的渴望,從小城來到城市,從民歌走進電影。當然,這其中除了幸運,還有她自己必備的天分和努力,雖然在我看來,她還缺少對藝術以命相許的執著。在她身上也看不到人戲合一的癡迷。但畢竟,她是這個時代里一個特殊群體的縮影,或多或少的這樣一批女孩子們的軌跡都可以在她身上看到。拋開《立春》里的王彩玲和《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她們才是主流的和真實的文藝女青年群落。
我還是引用了《立春》里王彩玲的幾句話,因為它們在電影里很深地溫暖過我。
“每年春天一到,我都覺得要發生什么”
崔瑞寧本來在山西那個叫左權的縣里過著最安穩最平靜的生活。十五歲就進入左權藝術團唱小花戲,俯仰著四季的流逝,在這個民歌的故鄉里悄悄長大。民歌對她來說是像一日三餐一般不可缺少的,這使得她和民歌之間的血緣關系從一開始就是自然的。但是她生命中的春天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這個春天一定要發生點什么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在左權那個地方她唱的已經像那么回事了。也因此,她離開的渴望日復一日地頑強生長起來。必須離開。這種離開多少是有些盲目性的,更多的是以渴望在墊底,有未知在誘惑,當然,還有藝術給予人的近于自戀的勇氣。
這種渴望在她二十歲的時候達到了極致,她突然感到,時間不夠用了,成長太快,她來不及做很多事情。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可以看著自己如花的歲月在這個閉塞的地方凋謝。而她固執地以為她天生就是需要舞臺和觀眾的那種女子。這種女子的生命是因為觀眾而濃郁的。走吧,到另一個城市。去尋找舞臺和觀眾。
“注定是這個命,你就要擔待”
有的人終身平淡無奇,有的人,極少數的人卻能發出戲劇性的光輝,這也是一種天賦,賦予他們強烈的性格,從孩提時代起,就拉開帷幕進入劇情。
崔瑞寧只身來到太原闖蕩。命運對這種有所舍棄的人都會給予一定的補償。她在意識到自己理論和專業素質欠缺的同時卻也得到了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因為參加了抗戰勝利60周年大型民歌演唱會,她有機會進山西戲劇職業學院學習。雖比不得中戲北影,但對一個原生態的,基本沒受過理論訓練的民歌手來說已是不易。事實證明,在這兩年的學校生涯里她還是受益不淺。
她自己說,剛進學校學習的最初是十分痛苦的。因為在接觸到新的理論和唱法之后,她發現自己不會唱了。其實這是非常正常的現象,理論的彌補和新思維的洶涌而來淹沒了一個人在此之前所有已形成的慣性或風格,而新的填補還未吸收消化,于是出現了青黃不接的斷檔。可是,這對于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都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藝術的空白和停頓。我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對于一個把自己后半生押在民歌上的人是恐懼的。她很自然地想到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具備這個天分。她還算智慧,反思一番之后發現,自己除了民歌什么都沒有,而除了唱下去,她還能做什么。命運對一個人的閃現就是這樣富有戲劇性,經常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真相出現。那種心理暗示可以被理解為命中注定。當然這是熱愛與契機加在一起而成就的。前提是,一個人不要被生活的灰塵和絕望徹底淹沒。
于是崔瑞寧還是完成了學業,并且留了校。她的第一步夢想算得到了一段告終。從左權來到太原,在一所學校里,有了舞臺和相應的觀眾。
“謹以此片獻給所有熱愛藝術的人們”
機會來的太突然的時候總讓人覺得是不可信的。
崔瑞寧覺得自己就是唱民歌的,突然有一天讓她去演電影并且是女一號,當然不太敢相信。其實這是因為這部電影本身的特殊性。這部叫《有了心思你慢慢來》的原生態電影頗具實驗性,一望而知是有民歌情結的人“謹以此片獻給所有熱愛民歌的人們”。該電影編劇肖霖生祖籍是山西人。他認為民歌是一個民族的音樂之根,是來自天籟的最本真的音樂,是一種生存方式的體現。不需要伴奏,不需要包裝,只是面對天地面劃勞動面對心上人時唱出的歌聲。為了創作這本音樂電影劇本,他去河曲、左權等地采訪民歌手,他的初衷很文人化,感動了自己的就能感動別人。“影片將主題選定為左權民歌,并用典型的原生態唱法將其鑲嵌的跌宕起伏,以故事襯托歌曲,以歌曲貫穿故事,將民歌和故事情節完美地融為一體。”這樣一部電影自然要尋找原生態的民歌手,而尋找這樣的人必去左權。所以崔瑞寧被選中并不是沒有根據的。
在此之前崔瑞寧還不能把自己和電影聯系起來,雖然對于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電影都是一個潛意識里的一個夢,但畢竟漂亮的女孩子太多,能拍電影的太少。所以多數人就只把它當成一個夢,崔瑞寧也不例外。但,在劇組去左權選拔演員的時候,崔瑞寧也正好回左權參加一次紀念晚會的彩排。彩排過程中她引起了劇組人員的注意,后又得知這個姑娘一心想走出去發展,和劇中主人公云蘭的性格不謀而合,于是劇組敲定了她。她正在后臺和同事聊天的時候,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劇組人員問,我們觀察你很久了。覺得你適合出演我們電影的女一號。一個星期后她接到了北京打來的電話,劇組確定了讓她出演女一號,要她去北京錄音。到了北京,走進攝影棚,她才相信,真的要拍電影了。
一切恍在夢中。
用她自己的話說,進人這部電影的狀態很快,沒有太多費事,可能因為她本身和云蘭就有太多相似之處,因為此,她和劇本里的主人公輕而易舉地溝通了。這部數字攝影的音樂劇成為了第17屆金雞百花電影節上的參展電影。它本身對藝術的探索和實驗性,以及貫穿電影的優美的左權民歌就足以讓觀眾肅然起敬了。就這樣,崔瑞寧從四處參加演出的藝人跨步到藝術行列。雖然有很大的偶然性,但這畢竟是一個還算不錯的開頭。
“立春一過,風真的不一樣了”
現實中真實的機遇和眷顧要遠遠多于電影中人造的絕望,不殘酷怎么能夠深刻。王彩玲知道生活最后給她的將是絕望,所以她開始妥協。為了求得一種心間的平衡,開肉店,領養女兒。而生活在現實中的崔瑞寧們都或多或少地等到了她們的春天。在藝術面前,她們真的沒有那么純粹,這并不是與熱愛無關的。她們從小到現在為止的沉淀,不停地學習,對夢想無休止的渴望,都使她們在遇到機會的一瞬間里變的光彩奪目。這算是一種對藝術的成全,卻也是一種生存的智慧。
我們不知道,她們的前面是否還有更多更好的機會,也許這次電影是一個開端,也或許是一種終結。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文藝女青年還會在這條路上不知疲憊地打拼很多年,還會付出太多努力與艱辛。而追求藝術的結果是誰也無法預知的,只是“立春一過,風真的不一樣了。”
她的眼睛里有很多夢想。其實,有夢并愿意付出的年代就是一生中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