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馬上顯示中國農民工的影響力。大量的農民工失去工作,回到家鄉,但發現在家鄉已經無事可做,因此又回流到城市。
很多農民工并非單個的個人,而是家庭。他們離開家已經多年,小孩在打工當地上學?;丶亦l后,不僅他們本身的工作成問題,同時面臨小孩上學等一系列問題。
有人說,農民工失業了,就可以叫他們回鄉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但問題并非那么簡單。農民工已經不再是農民,他們很難再回到過去成為從前的農民。
他們離開農村多年,了解了外在世界。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外在世界已經具備了一種全然不同的認同。
這就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即社會穩定不確定性的遽然提高。
這里,一是指農村的穩定。這些人回去以后干什么?他們中的一些人的土地已經流轉出去,沒有了他們可以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要在農村開始新的生活,談何容易?
二是指城市的穩定。很多農民工失業以后,并不想再回到農村,年輕人尤其如此。較之農村,他們發現城市生活的引人之處。一旦沒有了工作,留在城市干什么?其中的一些人開始犯罪,從而影響城市居民的生活。
農民工早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實際上,很多年來,如何應付與農民工相關的問題一直是中國各級政府最為棘手的一個問題。每當春運,每當遇到類似“非典”的疫情,每當遇到經濟不景氣,農民工似乎成為各級政府的包袱。這些年來,各級政府疲于應付,從來沒有真正從根本上解決農民工的問題。
從世界各國的經驗來說,在農民工問題上,除了廢除農民工制度,中國別無他途。在中國,農民工的出現既是歷史的必然,早期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在改革開放前,中國是典型的二元社會,農村和城市截然分割。這種分割造就了由國家主導的第一波工業化,國家以犧牲農民利益的方法為中國的工業化進行了有效的資本積累。
改革開放后,因為農村改革的成功,產生了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同時,工業改革和城市化需要新的勞動力。這樣,戶口制度開始松動,農民開始進城工作。
這些人一方面脫離了農民的身份,但同時又不是正式城市工人和城市居民,因此有了一個特殊的稱號,被稱為農民工。
是中國競爭力優勢的最主要因素
盡管對農民工的數量沒有正式估計,但各種研究表明這個群體的數量極其龐大。農民工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做出的貢獻怎么估計也不會過度??梢哉f,農民工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二波工業化和城市化的主體。他們為中國的全球化、工業化和城市化提供了極其廉價的勞動力。
正是在這個角度上,一些經濟學家承認農民工是中國在全球市場上競爭力優勢的最主要因素。
農民工在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的重要性,近年來也開始在政治方面體現出來。農民工在資本和地方政府面前軟弱無力,他們的權利經常受到侵犯,于是國家通過了新的勞動法來保障他們的正當權益。同時,政府也開始提供制度性的渠道讓農民工表達他們的聲音和利益,例如在黨代會和人大代表中開始出現農民工的代表。
并不符合生產力的發展
農民工制度也不符合生產力發展的要求。
在現在大多數工業化國家,在從傳統二元社會到工業化社會的轉型過程中,農民都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經濟的發展和城市化都要求農民轉變為現代公民。同時工業化和城市化有效地吸收了從農村轉移出來的農民。所謂的農民工就是說他們既非農民,但也沒有城市居民的公民權。要知道,農民工的很大一部分已經離開家鄉多年,在一個城市工作十多年,甚至更長。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在工作的城市組織家庭??墒牵顺惺軔毫拥墓ぷ鲌鏊?,他們也享受不了當地居民的公民權。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是舉世無雙的。但是中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吸收和消化農民的速度則極慢。這并不是說中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沒有能力這樣做,而僅僅是因為人為的農民工制度之所為。
制度的方方面面都沒有考慮到農民工,結果就導致了制度上的歧視??梢哉f,農民工制度不廢除,這個龐大社會群體的生產力就得不到解放。
近年來,中國政府推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政策,這表明了政府要解決三農問題的決心。但建設新農村絕對不是意味著要把農民工趕回去或者誘導他們回去。
當然,要消化這樣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當然不容易,解決農民工相關的問題也并非一時三刻能夠做到。
在金融危機的時刻,由農民工帶來的壓力是顯見的。要消化這樣的壓力,就不能以鞏固農民工制度的方式。這樣做,充其量把問題往后推延。具有遠見的惟一選擇就是從現在開始要有意識地、有規劃地、一步一步地廢除農民工制度。
(作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文章僅代表個人觀點)
(責任編輯 唐 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