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地”憂患

三年前，長海“飛地”，在隔海毗鄰的皮口鎮掀起一陣漣漪。

2005年5月，作為東北地區唯一的海島縣、全國唯一海島邊境縣——大連市長海縣，在普蘭店皮口鎮，出資9500萬元購買了4平方公里廢棄鹽田，發展漁業加工區。這被當地決策者稱之為“飛地經濟”，也是“中國北方的首個工業‘飛地’”。

3年過去了，“飛地經濟”不僅沒有給當地農民帶來實惠，相反5000余畝農田被占，數個養殖圈被填，讓失去生計的農民和養殖戶走上了上訪維權之路。

飛地經濟

普蘭店市皮口鎮，在2004年被國家六部委確定為全國重點鎮，被大連市定為重點開發建設的小城市。自從被長海縣收購為“飛地”后，這個地方出現了某種不穩定狀況。

據海域養殖戶陳秀珠所述，在2008年9月份之前的一段時期內，長海縣政府曾有幾次強行堵死養殖圈內的排水溝，嚴重干擾了正常的養殖生產，并當著養殖戶、派出所指導員的面稱“已與派出所達成共識”。自9月份以來，對方多次派社會人員到現場，采用暴力強行填死排水溝，每次均能達到20多人。

直至9月11日，爆發了糾紛的最高潮。當日，一些社會人員強行把養殖戶陳秀珠帶走，僅用一天多時間，幾十臺大型翻斗車便將養殖圈排水溝堵死，造成海參大量死亡，并準備填死養殖圈。

毗鄰陳秀珠養殖圈的養殖戶周積全，向記者回憶當天的場景，“那天來兩幫人填陳的養殖圈，兩伙人分別向一起推，最后匯合把圈的進水口給堵死”。

然而，這一說法卻遭致政府方面的強烈反駁。2009年1月4日，漁業加工區管委會向本刊表示，施工是按照大連市濱海路工程指揮部的統一部署，途經漁業加工區5.6公里的省濱海路工程必須于2008年9月20日前完工。

“為了確保工程順利實施，長海園區組織施工單位施工。施工單位于2008年9月11日晨6時開始施工，陳秀珠聞訊后，先后糾集150余人，攜帶砍刀、棍棒等兇器到現場阻礙施工，之后皮口派出所與市公安局不得已隨即增加警力，對現場控制。”

“飛地經濟”的身后，雙方各執一詞。

據了解，由于淡水、電力以及工礦資源短缺，長海縣工業較為薄弱，“在島內僅有一些規模較小的冷凍、修造船業、網繩加工等為漁業服務的粗加工工業”。于是，“飛地經濟”的誕生初衷是為貫徹“工業強縣”戰略，按“工業向園區集中”精神，以爭創全國“百強縣”和國家級“生態縣”為目標。

長海縣外經貿科劉海廣認為，同為大連市的兩個縣級單位，這一合作非常成功，雙方也由此獲得了非常好的效益。

從公開消息來看，長海縣的“飛地”行為，由于采取的是一次性買斷土地使用權、管理權的方式，所以“飛地”雙方沒有更多的利益糾葛。

截至2008年初，加工區已完成固定資產投資約2.7億元。加工區主要規劃為四大功能區：商貿、物流區；海洋科技研發區；海產品精深加工區；水產品中初級加工及綜合服務區。

同時，長海的該漁業加工區被當地媒體稱之為“當代版的‘鯉魚跳龍門’，切實成為海島經濟光芒四射的增長極”。

來自招商引資方面的預算是，預計三年內可以入駐企業達32家，達產26家，年實現產值13億元，年實現稅收近億元。網上可查加工區的區情介紹為，現已與企業達成千萬元以上投資意向40個，其中過億元項目3個。欲入駐企業的主要類型有漁業加工項目、科技研發和工業項目等。

園區管委會向本刊記者表示，2008年已接待日、韓、臺等考察團5批，100余人次，其中大連翼興工貿公司、獐子島漁業集團、源泰實業有限公司等五家企業達成投資意向5.63億元；同時還與大連溫商協會達成投資意向，初步研究整體開發園區B、C兩區，擬投資20億元，并簽訂了投資框架協議書。

然而，來自皮口鎮的村民，則是飛傳“飛地經濟”背后潛藏著不為人知的“取土填海”內幕。

“飛地”矛盾

據養殖戶及被征地村民代表舉報稱，自2005年由長海縣政府以縣建投公司名義跨地域到大連普蘭店市皮口鎮進行商業開發，采用暴力強行征占農民基本農田。

“長海公司挖取基本農田，卻沒有辦理征用、取土填海、規劃等審批手續，在這樣的情況下，每畝地只給補償5000元至10000元不等的價格，讓農民交出基本農田”，陳秀珠稱。

據了解，長海漁業加工區的土地使用證2005年就已頒發，另在2008年7月頒發了采礦許可證。

長海園區管委會向本刊稱：“土地使用證是在普蘭店市國土資源局辦理的。面積是5591.4畝；豐臺山的采礦證是2008年按政府要求辦理，2008年5月9日，大連市國土房屋局發布了招標公告，6月10日競拍，園區管委會取得了普蘭店市皮口鎮豐臺山采礦權，繳納了礦山出讓金88萬元，并在普蘭店市國土資源局取得了《采礦權證》。采礦區面積為731畝”。

但是據陳秀珠所指，兩證都是普蘭店市“非法辦理”。

去年8月7日，陳秀珠致電咨詢國土資源部，得到的答復意見是“普蘭店市為長海建投公司頒發的土地使用證和采礦許可證屬違法”。其根據是，“《海域使用管理法》第18條規定填海50公頃（750畝）須上報國務院批準（長海公司填海項目已近5000畝），填海工程結束應執行國土資源部《招拍掛出讓土地規定》，但長海縣以上兩個程序均未履行”，陳秀珠表示。

根據群眾舉報信反映，具體情況為，強買強賣5000余畝基本農田取土填海建設長海縣漁業加工區，“光占不用、破壞資源，現在已閑置三年多，未建成一個項目，他們并急于把土地炒賣出去獲得暴利。”舉報人稱。

另按照舉報人所指，一個招商項目都沒有的園區，按國家土地法規定，限定一年后，就屬于閑置土地，“超過一年后，要交閑置費。可是長海漁業加工區這些程序都沒有辦。所以按照規定，地方政府應該無條件把土地收回”。

舉報人稱：該項目征地分兩個階段進行。

第一階段是在2005年至2007年底，長海縣把普蘭店市皮口鎮的龍王廟、沿海、西城等村（原自然村）4000余畝基本農田，挖土填到海域3000余畝養殖圈，還有2000余畝養殖圈未填而空閑。

第二階段是自2008年3月開始，長海縣照舊征占農田取土填海，僅幾個月就破壞基本農田面積1000余畝，挖深幾十丈。至今仍在動工。2008年11月30日，就在記者采訪的當日，還有十余輛大鏟車在作業。

據舉報人稱，兩個階段均有“對不愿意出讓土地的村民大打出手”等事件發生。

其中僅第一階段內，便有村民張寶君、周興全、梁軍等五人被打傷。

與此同時，因動工作業，導致塵土飛揚和爆破影響養貂，當百姓提出異議后，對方打傷老弱病殘27人，其中重傷四人（張金生、孫美娥、胡永春、王某等）住院治療，當場停止心跳昏死兩人，經搶救脫離危險。

2006年，長海縣把幾百畝填海工程包給王某。當年2月24日，王某強占原西城村農民基本農田800余畝，取土填海到長海園區，打傷村民多人。

在第二階段內，每天最多出動100多輛太脫拉大型貨車和20多臺大型挖掘機大量取土填海，同時還賣給別人拉土填到別處海域。

皮口鎮建設社區王屯（原龍王廟村）村民王國永，便是第二階段中被打至重傷的村民代表，也是一位有腦震蕩后遺癥的60歲老人。

王家以前養貂200多只，現因王國永喪失勞動力，自2008年8月份把貂全部賣掉，現躺在炕上養病。

2008年11月30日，記者在王家采訪。60歲的王國永回憶起2008年5月下旬發生的飛來橫禍，她的老伴尹平在一旁已老淚縱橫。

5月下旬，在王家人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長海縣派人現場劃線，要求在一夜之間鏟掉18.5畝地的玉米苗，截斷通往24畝果樹地的通道。

5月22日，噩夢開始的日子。當日早上，王國勇與老伴尹平來到自家的農田，看到良田已變為工地現場。老兩口要求找領導談談，但是領導拒不出面。當老兩口抵制自家農田被挖時，有人開著兩輛車頓時來到。

當日，王國永被打成重傷，當場昏死過去。后送至皮口鎮醫院搶救，經診斷為嚴重腦震蕩、胸部外傷、左肩部外傷等。“他喪失了勞動能力，現在什么活也不能干了”，尹平說。

11月30日上午，在王家人的帶領下，記者來到王家的失地現場，看到多畝土地已成一片凹陷的“火山坑”，陡峭如懸崖。

自2008年11月30日，記者進行了為期兩天的走訪。

失地村民

張寶君，與王國永兩家相距不遠，同是原龍王廟村的失地農戶。張是“飛地”工程的第一階段征地中遭受毆打的村民之一。

2006年七八月份，菜地里的青苗剛剛長起。在張家沒有接到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張家玉米莊稼被鏟。年輕氣盛的張寶君，上前與對方理論。對方不容分說，便是一陣拳腳相加。

當天，共有張寶君、周興全、梁軍等五人遭到群毆。張寶君被打成重傷住院，其余四人在家經過治療養傷很久。

村民的口糧田，在脆弱的抵抗之后仍舊被占。

被打的村民梁軍，向記者出示了一份征地名單，“名單上人家的土地，全都被占了，幾個村莊的地基本都被占光了。”

原龍王廟村、現為建設社區張管屯的村民孫美娥，是“飛地”工程第一階段內，因反映拉土揚塵及噪音污染問題而被打的老人之一。

64歲的孫美娥，為反映污染費價格不統一、不合理問題，在2006年10月份的一天下午，與多位村民找到施工隊。

“他們問我，‘你起來不起來？’我說我腿有病，要慢慢才能站起來，”孫美娥回憶說，“后來那些人，兩個人抬一個村民，給丟到溝里。”

因患有心臟病的孫美娥，被對方這一舉動所嚇，昏厥了過去。有人從她身上找出隨身攜帶的“救心丸”，喂藥后送去急救，才揀回一條性命。

2008年12月1日，記者采訪結束臨行前，一位泣不成聲的老人攔住了記者，要記者一定再聽聽她家的情況，并寫在文章中，“求求你了，我給你下跪都行”。

她叫李淑香，是原沿海村六屯村民，她告訴記者，她家口糧田及承包田共計18畝已全部被占，挖掘深度約20米，農田被破壞，同時在潘家溝里的土地上長了幾十年的上千棵刺槐樹被砍掉。

“土地的補償價格是每畝地5000元，但是2006年給別人家的補償款是每畝地10000元，都是一個村莊的，你說這個合理嗎？”李淑香告訴記者，就因為地的事，比她年長一歲的丈夫楊桂慈，已被折騰成精神病人。

2009年1月4日，長海漁業加工區管委會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飛地項目所涉及的征地是豐臺山，并稱該地位于皮口鎮建設社區，“土地貧瘠，農作物產量低，項目對取土區域所涉及到的3個居民組近200戶居民進行了補償”。

其補償情況是農民土地按16000元/畝（其中個人補償10000元，集體補償6000元；空閑地、荒山、荒地、荒溝和未利用地平均每畝補償10000元）標準補償，果樹、雜樹等也作了相應補償。

“長海園區征用山體面積為731畝，其中一般耕地557畝，林地8.4畝，荒地165.6畝”。園區管委會并稱：“當地農民至今沒有不滿意也沒有上訪”。

2008年，皮口鎮，波云詭譎。一方面，長海縣的“飛地經濟”，如火如荼。而另一方面，失地的村民們與養殖圈遭破壞的養殖戶則叫苦不迭。

失地村民隋作仁告訴記者，征地時，一位領導曾說過，“現在征用你們土地，招商之后加倍補償”。

“我們這么大歲數的人，你說還有將來嗎？”64歲的隋作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