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銀行家看“國有化”：“像驢一樣愚蠢”

時下，“國有化”作為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發達國家應對本輪金融危機的手段之一。當政客們以救世主自居向銀行大量注資、慷慨救援時，美國銀行家們卻并不領情，3月16日，美國富國銀行董事長理查德科瓦舍維奇（Richard Kovacevich ）在對彭博新聞社（Bloomberg）記者評論聯邦政府即將對19家大銀行實施的“壓力測試計劃”時，給出的評語是“像驢一樣愚蠢！”。此話雖然不乏情緒化但并非語出無因。

眾所周知，自去年秋天“次級貸款危機”爆發以來，雖然經美國國會批準聯邦政府采取了7000億美元緊急救市計劃（正式名稱是“麻煩資產救助計劃”，英文縮寫：TARP），世界各國央行也跟進采取了救市措施，但房市股市下跌、銀行倒閉、全球衰退的局面，到目前為止還未有根本改變，以富國銀行為例，就在科瓦舍維奇先生對著彭博新聞社記者說氣話的當天下午四點，紐約證券交易所也不客氣了，該行在證交所的股票市值下跌了24美分，滑落到了13.70美元，使其股票今年三個月以來的累計下跌率達到了54個百分點。

知情人明白，破口大罵的科瓦舍維奇先生是對新一屆聯邦政府越來越嚴厲的干預措施，也就是所謂的“國有化”政策，越來越感到不舒服而作出的一種氣憤反應。

作為來自平民的民主黨總統奧巴馬，其執政理念與其共和黨前任是不同的，奧氏更強調照顧窮人和弱者，國家監管以及共同富裕，下面請看一段奧巴馬的就職演說詞：“對于我們來說，市場是好是壞并不是一個問題，市場創造財富和推廣自由的能力是無可匹敵的。但這場危機也提醒我們，沒有有效的監管，市場就會失控。當一個國家只偏愛富人時，它的繁榮將無法持久。我們經濟的成功從來就不只是取決于我們國民生產值的總量，同時還取決于我們的繁榮能夠被分享的程度，取決于我們能夠為每一個有志成功的人提供機會的能力——這不是因為發善心，而是因為這是一條實現我們共同利益的最可靠的道路。”看了這一段話，讀者自然就會明白奧巴馬新政府會對面臨困境的美國大銀行要采取怎樣的行動，那自然是要加強監管和干預了， 而這項“壓力測試計劃” 就是監管和干預的一部分。這個計劃是新政府用來確定19個美國最大的銀行當中，哪些是健康的，哪些需要更多的政府注資，哪些能夠承受得起目前高漲的失業率和低迷的房市，等等。奧巴馬新政府在二月份宣布了這項測試計劃，測試結果將于4月下旬公布。 其測試意義，根據美財政部發言人艾薩克貝克的話來說，就是 “這一計劃將有助于確保銀行有足夠需要的資本，使他們在比預期更嚴重的經濟衰退中可以繼續放貸，并幫助公眾恢復（投資）信心”。

除了強制性測試計劃外，奧巴馬新政府對銀行加強監管和干預還表現在：對接受政府注資的銀行施加強大壓力，要求其每年支付高管年薪不得超過50萬美元，暫停分紅，并盡可能取消一切豪華出游、促銷宣傳和會議等燒錢的活動，等等。在這種壓力下，富國銀行自己不僅取消了在拉斯維加斯的一個銷售會議，甚至連董事長科瓦舍維奇先生本人的分紅也被暫停了。這種老板不領錢的事在美國不是沒有先例，加州的老板（州長）施瓦辛格就曾為振興加州經濟而主動不領年薪，但這畢竟是少數實例，而且一個是好看的主動行為，而另一個則是難堪的被動行為。

至于近來的AIG公司冒天下之大不韙，利用救濟金給高管發巨額花紅，遭到奧巴馬政府及國會的嚴詞譴責和阻攔的事，就是這一干預的更進一步體現，國會甚至還掄起了對分紅收入要課以90%所得稅的大棒，盡管一些人認為這樣做“太過分了”，華盛頓亞洲顧問中心主任葉望輝（Stephen J.Yates）就這樣認為，畢竟聯邦政府還沒有完全買下AIG嘛，但這大棒還是要打下去，奧巴馬政府就是要向華爾街上的高管們宣布：你們過去那種賺錢歸個人，賠錢歸社會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這一切干預措施，從習慣于“官權絕不進入市場”的美國銀行和企業家們看來，當然就是所謂的“國有化”了。 盡管這種“國有化”，事實上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有化”，真正的“國有化”，政府是要接管全部資產和負債，并直接控制經營過程的，然而美國這里的“國有化”，其實僅僅是聯邦政府對銀行多些干預而已，例如，AIG在去年10月和今年2月以出賣優先股給政府的形式前后共接受了70億美元的TARP救助金后（另外還有美聯儲85億美元貸款，年利息約11%），聯邦政府名義上已擁有近80%的AIG股權，名義上可視做“國有化”了吧，但事實上就連AIG給高管發巨額花紅的事聯邦政府都管不到，最后還不得不靠國會緊急立法來干預，這就足以說明美國的所謂“國有化”離“國有”其實還有很長距離。美聯儲備主席伯南克對所謂“國有化”就有過很清晰的解釋，他在今年2月25日對美聯社記者說：“‘國有化’是政府掌控銀行并把其他股東完全踢開……我們不打算那樣做?！?/p>

筆者這里不妨對比一下當年法國密特朗政府對羅斯柴爾德家族銀行的國有化。1981年，在50%支持、29%反對的法國民意下，密特朗政府對法國羅斯柴爾德家族控股的銀行（Banque Rothschild）實施國有化，補償金是少于市場價值的450億法郎，以退稅的形式支付，其中只有35%分在羅斯柴爾德家族名下，國有化后羅家即從名義到實際操作上都與新銀行完全脫鉤，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有化”。（The French Rothschilds， Lottman Herbet R.， New York， 1995， pp 297-298）

那么，要在美國這樣一個自由經濟傳統深厚的國家里（請讀者注意，美國目前是西方發達國家中唯一不實行全民保健的國家），要實現法國式的國有化，以筆者觀之，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從理念到實際操作上來看，“國有化”對多數美國人來說就意味著官僚主義加低效率，多數美國人對其有一種本能的恐懼，例如，根據福克斯商業新聞（FOXBusiness）2009年2月20日報道，當天從聯邦政府傳出了有可能對糟糕銀行實施”國有化”的小道消息時，四大銀行之一的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的股價即應聲下跌至2.53美元，創自1984年以來最低價位，花旗集團股價也緊跟下跌至1.61美元，也創了自1991年以來最低價位。后來白宮新聞發言人出面辟謠，才使得上兩家銀行股值有所回升。

在計劃經濟傳統深厚的國家里，國家介入越多，人們越覺得可靠；但在美國正相反。因此，伯南克對對美聯社記者也表示過，他們設計的“國有化”也就是聯邦政府可能增持大銀行的股權。前文提到過的華盛頓亞洲顧問中心主任葉望輝還認為，這樣的“增持股權”只是暫時的！

但即使是這樣溫和的“國有化”，美國的銀行家們實際上也是抵制的，我們回過頭來看前面提到的富國銀行董事長理查德科瓦舍維奇先生吧，根據彭博新聞社報道，他今年3月13日在加利福尼亞州斯坦福大學的一個講話中就抱怨，即使富國銀行不需要聯邦救助款，但也必須按要求遵守政府強制實施的限制規則。“這還是美國嗎？”他抱怨到：“當你按政府要求做事時，你卻還要被動地遵守那些附加條款？如果我們不是被迫接受TARP救助款，我們本來可以在那個時候就提高私人投資 ，而不是靠削減股息來維持資金流?！?/p>

我們不難理解科瓦舍維奇先生的抱怨， 因為富國銀行在3月6日，為節省開支，建立儲備資本金以應付市場進一步惡化的需要，同時也是為了支付250億美元的TRAP投資的利息，大幅調低分紅股息達85%之多，使其每股盈利僅僅只有區區5美分，實在寒酸！銀行業人士都知道，股息是銀行和股東保持良好關系的關鍵因素，而富國銀行卻不得不因服從聯邦政府的權威而自損這層關系。

科瓦舍維奇先生認為，聯邦政府在犯錯誤，因為它試圖以政府干預來拯救金融銀行業。他認為，政府的“壓力測試” 計劃，本來立意是用來確定哪家大銀行需要救助的，然而在實際操作上卻可能給投機者提供機會，做空降低銀行股價，都來向政府喊窮，最后傷害對現行銀行體系的信任。在他看來：“我們一直在測試我們所有的證券投資組合。我們和監管機構分享那些壓力測試，但是，如果有人突然宣布，他將會給銀行做壓力測試并在12個星期后給您答案，這就絕對像驢一樣旳愚蠢了！”

科瓦舍維奇先生對政府干預即美國式“國有化”的觀點，在銀行家中很具代表性，事實上，四大銀行巨頭花旗、美國銀行、富國和JP摩根都在盡量設法早日歸還TRAP救濟款，以擺脫被“國有化”的恐懼。

中國讀者對彼得謝伊夫（PeterSchiff）這個名字可能不太熟悉，他是美國近兩年以來非常走紅的一位經濟評論家彼得謝伊夫先生因在2006年8月成功預見到現在的金融危機而在美國金融屆名聲大噪，他的書《崩潰的證明：如何在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中獲利》也很有名，他現在經常出現在CNN，?？怂股虡I和彭博電視經濟評論節目里。他對目前奧巴馬新政府的干預政策的觀點，比較極端但卻有一定參考價值，他認為：目前的經濟危機，不是問題的本身而是問題的解決，因為問題的本身是美國多年來借債消費太多而自身生產不足造成的。因此，必須讓危機發生，讓美國人學會從消費到儲蓄的轉變，這樣才能根本解決問題。因而，奧巴馬政府的救市計劃（即干預，國有化）是完全錯誤的，它只會使危機更加糟糕！

(作者為在美華人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