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人要有大國人的心態]:日本人對中國人了解得太多,而中國人對日本的了解太少。不少中國人對日本人的了解只限于小日本當年進村“掃蕩”,進村抓雞,找“花姑娘”。而對他們現在的了解也是見物不見人,只知有豐田、松下,不知道為什么豐田有豐田精神,松下為什么會被松下幸之助從一個小作坊搗鼓成一個大商社的。李培林在這篇短文中粗略地寫了為中國人所不易知曉的“靖國神社”,可以讓我們深入日本去讀日本人的一個微小的側面。日本人為什么那么頑固地做讓中國人氣憤的事?只憑我們的交涉、施壓甚至是謾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在問題解決之前,我們多了解一點日本人的精神世界,是有益處的,這是轉發這篇短文的用意。(高續增)
沒有到過日本東京的中國人,有兩個地方他們聽說得最多,一個是“銀座”,它是日本現代商業繁榮的象征;另一個就是“靖國神社”,在中國人眼里,那是日本軍國主義精神的物質載體。近半個世紀來,日本的首相不斷地去參拜靖國神社,每次中國和韓國都提出嚴厲交涉,使用的外交語言,不僅有“十分遺憾”、“嚴重損害感情”等,還包括“憤怒”、“強烈憤慨”和“強烈譴責”。為何日本的首相總是不惜與鄰國結怨而去參拜靖國神社呢?其中的癥結和原因是什么呢?我到東京后,在一個周末,決定去探究一下這個歷史上的是非之地。

靖國神社位于東京都千代田區九段北,坐落在日本東京皇宮圍城后院,與日本武道館僅一路之隔。它的前身是“東京招魂社”,最初的意圖為了給在明治維新內戰(戊辰戰爭)中,為輔佐天皇而死去的3000多官兵“招魂”,于l869年6月由明治政府設立,1879年6月正式改稱為“靖國神社”。
神社神道是日本神道的主體。所謂“神社神道”,是指沒有統一宗教理論或宗教教派基礎的、以族緣或地緣為基礎、以神社為中心的崇敬祖先神、氏神、地域神的信仰。日本幾乎每個人口聚集地都至少有一個神社,至今日本全國仍有82000余家神社,日本自古就有“八百萬神”的說法。這些神社有的祭祀祖先(氏神),有的祭祀地域神,有的祭祀專門保佑人們某一方面利益的神祗,如農業豐收的稻荷神及保佑身體健康、生子繁衍后代的神等。由于日本人有參拜神社的習俗,因而幾乎每個人都被視作某一神社的“氏子”。在這個意義上,掌握了神社神道,就等于掌握了全體國民。因此,戰前日本軍國主義當局以神社神道為主體,建立了旨在對國民進行思想統治的“國家神道”。二戰結束以后,占領日本的盟軍總部為了防止軍國主義復活,于1945年12月向日本政府下達“神道指令”,廢止國家神道,實行政教分離。政教分離的原則,也寫入了日本戰后的和平憲法。
不過“靖國神社”與普通的神社不同?!熬竾笔恰版傋o國家”的意思,靖國神社是專門祭祀死在戰場的軍人的神社,它在日本大大小小8萬多個神社中有著獨特的地位。祭奠衛國亡靈,這本是各國共同的做法,很多國家元首的互訪,都要給訪問國的衛國陣亡將士紀念碑或長明火敬獻花圈。但問題是,靖國神社里供奉的不僅是歷史上的衛國將士亡靈,還有東條英機等二次世界大戰甲級戰犯的名簿。這段歷史雖然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但與一代人的記憶和現在世界秩序的安排密切相關。
靖國神社有圍墻與外界相隔,正門前是“鳥居”大牌坊,后院的主建筑就是拜殿,拜殿前低垂飾有菊花徽記的白幔。大門外兩側是建于1935年的兩座10余米高的石燈籠狀紀念塔,碑文上寫著“追慕景仰為皇運的擴展而獻身的盡忠靖國之士和遺烈”。塔身底座嵌有16塊浮雕,10塊與侵華戰爭有關,如“奉天入城”、“占領南京”等。大門內的廣場中央聳立著一個高大的雕塑,是日本皇家陸軍創始人和靖國神社創建者大村益次郎的銅像。在院內的一側還有個陳列館,稱“游就館”,陳列日本自明治維新到二戰結束為止的戰史。“游就館”的名稱來自《茍子#8226;勸學篇》,取意于“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一句話,大概是取“識實務者為俊杰”的意思。但館內放映的由一些戰爭遺屬和舊軍人極右翼組織資助的二戰歷史資料片,卻充滿推卸戰爭責任和具有軍國主義色彩的話語。
靖國神社的拜殿里,供奉著日本自明治維新(1868年)前后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為天皇戰死的246萬亡靈。除1.4萬多名是在國內戰爭中死亡之外,其余都是在對外擴張戰爭中戰死的。日中甲午戰爭中戰死的有13619名,出兵臺灣等地戰死的有1130名,鎮壓“義和團”戰斗中戰死的有1256名,日俄戰爭和侵略朝鮮戰死的有88429名,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出兵西伯利亞等地戰死的有4850名,“濟南事變”中戰死的有185名,“九#8226;一八”事變中戰死的有198.4萬人,太平洋戰爭和亞洲其他戰場戰死的有89萬人。1978年秋,曾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死刑和重刑的14名甲級戰犯亡靈的名簿和2000余名乙級、丙級戰犯的名簿也被移入靖國神社,其中包括東條英機、宏田弘般、土肥原賢二、板桓征四郎、松井石根、武藤章等侵華戰爭的主將。
我去靖國神社時是初春的一個風寒日子,這里冷落凄清,了無人影,這種祭祀亡靈的地方,一般市民平時絕少踏足。據說每到春秋大祭和8月15日“終戰日”,這里就會人群熙熙攘攘,一些民間極右翼的舊軍人團體,還會在這里宣傳“大東亞圣戰”,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列隊向“英靈”敬大禮的新生少壯。
扭曲的歷史也會有一些支脈的遺產,少數種族排斥的群體,在世界很多國家都有。在德國,你在那些納粹建筑舊址,經常會看到身著黑色衣服和長筒皮靴的新納粹“光頭黨”青年。德國至今也經常發生新納粹分子殘害外來發展中國家移民的事件,德國各地新納粹團體還不時舉行宣揚新納粹精神的搖滾音樂會。德國的土耳其人移民問題,就像法國的阿爾及利亞人移民問題,是極右翼發展的社會因由之一。我在德國曾看到一首新納粹團體散發的題為《土耳其人》的歌詞,歌詞大意是:“他們口臭吃大蒜,臭氣熏人豬一般,闖入神圣德意志,搶我工作和飯碗。吃飽無事造大便,弄得環境臟且亂。解決他們無他途,要把他們全殺完。”但總起來說這是少數人的個體行為,在德國行納粹軍禮要被開除公職的。德國的民意調查顯示,90%的民眾認為政府對新納粹打擊不力。日本的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性質就不一樣了。
1951年10月,日本首相吉田茂開了戰后內閣參拜靖國神社之先河,此后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除鳩山一郎和石橋湛山等少數例外,歷屆日本首相大都參拜過,但參拜時間均回避“8#8226;15”戰敗日。1975年8月15日,日本首相三木武夫參拜靖國神社,成為戰后首相在戰敗日參拜靖國神社的開端,此后被福田赳夫、大平正芳等首相效仿,但都以私人身份參拜。到1982年戰敗日,以日本首相鈴木善幸為首的內閣成員全部出動參拜,開創政府內閣集體參拜的先例,此后中曾根康弘、海部俊樹、宮澤喜一等政府內閣也都仿照進行集體參拜。1996年7月29日,橋本龍太郎公開以首相身份參拜靖國神社,進一步把參拜變成政府行為。而從2001~2004年,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四次參拜靖國神社,并宣布以后“每年參拜一次”。
日本的首相們就像是在不斷地考驗和刺激鄰國政府和人民的憤怒神經,以測試其忍耐力。每次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后,就激起亞洲鄰國的強烈抗議和民間的憤慨,然后又是日本方面關于各國歷史、傳統、習慣不同,并無意傷害鄰國感情的解釋,但下一次日本政府仍然我行我素,全不把境外的抗議放在眼里,境外的抗議一般也不會進一步轉化成雙邊關系實質性惡化的壓力。這似乎已經成為圍繞參拜靖國神社事件的游戲規則,真可以成為外交角逐的典型分析案例。
大凡此類政府爭議行為,都有其利益所在,那么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的利益所在是什么呢?特別是當政日本首相何以破例要把參拜變為年度參拜的慣例呢?大致有四種假說:
一是“選票說”。這是日本媒體最通常的解釋,例如說小泉首相的參拜靖國神社是為了履行在自民黨總裁選舉時對“日本遺族會”和“軍恩聯”的約定,是為了在參議院選舉中確保靖國神社參拜派的選票。據說參拜票過去有100多萬票,但隨著參拜派的高齡化,如今剩下不到50萬票。
二是“新民族主義說”。很多中國和韓國的學者和輿論是持這種看法,即認為日本近年來經濟持續低迷,政府和民間都在尋找新的精神支柱,有別于舊的“軍國主義”的“新民族主義”開始抬頭,并且在民眾中有廣泛的基礎,政府也有意迎合這種情緒。而且認為,半個多世紀以來,日本從未認真清算過自己的侵略歷史,在否定其戰爭罪行這一點上,日本政府與德國形成鮮明對照。1951年聯邦德國第一位總理阿登納發表一項政府聲明中表示:“新的德意志國家及其公民只有感到對猶太民族犯下了罪行,并且有義務作出物質賠償時,我們才算令人信服地與納粹的罪惡一刀兩斷了?!钡聡鴳鸷筮€先后向波蘭、俄羅斯、捷克斯洛伐克等受害國家尤其是受害的猶太民族賠償近1100億馬克,約合550億美元。1970年德國總理勃蘭特出訪華沙時,在華沙猶太人殉難者紀念碑前,面對600萬名在二戰中被德國法西斯殺害的猶太人的亡靈,“震撼人心的一跪”,令所有在場的人寂靜無聲,世界為之動容。1985年5月8日(德國投降日),當時的西德總統魏茨澤克發表講話,認為德國在戰后40年一直將這一天定為“戰敗日”是不妥的,他說:“今天我們大家應當說,5月8日是解放的日子,它把我們大家從國家社會主義的獨裁中解放出來了。”1998年德國總統赫爾佐克在紀念猶太人慘遭納粹屠殺和迫害的大會上指出:“60年前,對猶太人的屠殺是德國歷史上最惡劣、最無恥的事件,國家本身成了有組織犯罪的兇手。”而日本與此相比較,令受害國民眾感到,它從未“正面歷史”、“全民懺悔”,一直存在極端民族主義復活的心理土壤。
三是“政績形象說”。近幾十年以來,日本政壇更迭頻繁,首相走馬燈似的換,一直都缺少一個鐵腕型的首相。日本民眾對日本經濟一蹶不振和“日本沉沒”的憂慮,使小泉敢作敢言的形象深得人心。小泉試圖在民眾中維持一個“普京”式的強勢首相的形象,他繞開涉及既得利益太深的痛苦改革,以安全戰略為突破口重振民心,希望樹立與日本經濟大國地位相當的政治和軍事大國的地位。小泉內閣是冷戰后日本在安全政策、對美軍事合作方面突破最多的一屆內閣。在小泉政府的推動下,日本國會通過了爭議多年的《有事立法》法案,參議院通過《支持伊拉克重建特別措施法案》,日本的自衛隊和軍艦戰后首次執行超出自衛的軍事任務。一個新的試圖走出二戰以后國際政治秩序安排的新日本戰略,似乎正在形成。
四是“社會換代說”。隨著時間的推移,20世紀五六十年代伴隨著經濟高速增長而成長起來的日本新一代,已經成為日本社會各方面的中堅,他們沒有鄰國同齡人那種從父輩接受的對戰爭苦難的深刻記憶,也沒有對戰爭帶來的自身災難的恐懼,他們有的是對自己國家強大經濟地位的自豪與優越感,對中國的不斷譴責和“厭日情緒”的增長感到厭煩和不滿,他們希望日本能夠確立新的國民自信和民族精神,擺脫戰后國際社會給予日本的限制,成為一個所謂“普通國家”,在政治、軍事和國際聲望上,能夠具有與經濟實力相匹配的地位。在這種普遍的社會心態下,參拜靖國神社涉及的顯然就不只是50萬張選票的事。
這些說法和解釋可能都有一定道理,但我比較相信第四種。日本小泉首相第四次參拜靖國神社后,中國的網上充滿青年人叫罵的帖子,甚至還出現了一個題名為《決戰靖國神社》的網上小說,虛構一個中日安全情報部門聯手對付中國非法社團怒龍軍去東京要恐怖襲擊和炸毀靖國神社的故事,中國的大學生還把這個小說用電子郵件互相傳遞。看看中國近年伴隨經濟增長出現的“新民族主義”,你就可以理解日本新一代是一種什么樣的社會心態。而任何理性的政府,實際上都不能不顧及自己國民的普遍心態。也許從這里人手,才能解決中日之間心態上的不解之怨和深層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