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人很張狂
李落坐在我的前排,固定不變。社會心理學的公共課,中年講師口沫橫飛時,他會回過頭來給我看一只折疊的小青蛙,他說,安素葉,你看,它會跳。
與李落的認識也是因為他看了我一眼之后說,同學,這是我的位置。于是我默不作聲,從前一排挪到了后面一排,就是因為李落給了我一個臺階讓我落在了肖立的身邊,彼時,他正快速地做筆記,妙筆生花,我則是他的容顏生出的花癡。
但李落從不說追我。經貿系的一位女生說,李落對女孩子,從來不正眼相看,猖狂得緊,我更是不屑一顧,說,不就是有一個有錢的老爸嗎?皮鞋廠的,自古英雄多磨難,紈绔子弟少偉男。
沒想到女生將我的話作為禮物送給了李落。后來他找到我,問,安素葉,聽說你在背地里說我的壞話?他這一句,讓我想起了狼和小羊的故事。我淡淡地笑,說,沒有,我只是聽說有人很張狂。
李落突然說不出話來,但不窘迫,他說,你等著瞧。
我只想三心二意
肖立終于注意到了我,讓我很有些花容失色的味道。他做筆記的手終于從關注中拿開,眼神看向我,很堅定的眼神。我一直認為自小貧困的男生一定有雙堅定的眼神,果不其然,他眼神定定地看著我,同學,你有事嗎?
可我,我怎么能開口說李落送我的小青蛙無意間跳到了他身上呢?最該死的是,那只小青蛙上還有兩個字,背上寫了我,肚皮上寫了個你。而青蛙從他的發梢落在筆記本上時肚皮朝上。
肖立后來無數次與我談起這件事,他說,當時我看到你時,你不知道你多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臉色通紅,惹人憐愛。
那時我們已經交往很久,他牽了我的手,勸我說,就在二食堂吃吧,走到三食堂要十分鐘的路程呢。其實,我知道,三食堂的少數民族多,且菜品也非同一般,肖立的飯卡余額我每次都會注意,從來沒有超過一百元。
他讓我心疼。
似乎在食堂很難見到李落。大都看到他滿面紅光地從校外走過來,說實在的,李落的背影很帥,就像是他在球場上高高躍起,將手里的球狠狠沖著籃圈扣下時女生們的尖叫那樣讓人心旌搖動。
畢業會上的槍聲
畢業的時候太隆重,私人關系一撥撥地宴請,又一批批地分離。車站上擠滿了送別的人,妍妍告訴我,她準備請請我和我的肖立。妍妍是我的好友加死黨,而且素有政治系美女之稱,于她而言,我只是綠葉。
可是,紅花卻很不爭氣,妍妍醉了。女生的醉酒大部分有兩個原因:一是失戀,二是失意。前者是被人甩,后者是沒人追。但妍妍屬于那一小部分人,她指著我,說,安素葉,你知道你多幸福,有男人喜歡你。
肖立淡淡地笑,很自信的模樣,我喜歡的模樣。這喜歡已然占據了我大學一半的時光,我不能,讓這兩年的時光浪費。所以,我扶著妍妍,展示著自己作為一片綠葉的驕傲,我說,哪里哪里。
妍妍家住市里,我們把她送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那個小花店的盜版幾米,知道路過的這家店里有賣,于是讓司機停車,司機脾氣不好,待我捧了書出來,早就無影無蹤。
李落恰有短信發來,你知道嗎,我對著你和肖立的背影開了一槍。
我微笑著刪掉。前幾目的大型聚會上,李落自告奮勇地喝高了,以出演話劇的表情對我說,安素葉,你一開始就把我看錯了。我則微笑著問他,錯到哪里了李落,你難道不是穿著細絲綢的褲子嗎?那叫“紈绔子弟”。
他紅著眼睛跟我較真,這,這是牛仔褲,又叫勞動布你知道嗎?小小年紀你懂什么。
現在想起來,我還發笑。捧著書,給肖立發了條短信,把妍妍送到家里快回來,晚上還有飯局。只是他沒有回。我與肖立不是分飛燕,我們堅持去授教,過幾天就報名,西北的小野菊花,會開遍整個莽原,我想在那些菊花里面奔跑。
夜晚,妍妍的短信才發來,問,安安,原諒我好嗎?
我又是單純地笑,直到肖立的短信發來。他說,安,我總以為自己愛你,總想讓自己愛你,可是……
后面是長長的省略,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恍惚中,確實有人沖我開了一槍,而且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
有情未必飲水飽
有人說政治系的女生,一般有兩個優點:一是覺悟鮮明,二是入黨迅速。可惜這兩點在新的公司里面我一點也沒做到。西北的夢已然伴著那聲槍響破碎,而冬天的寒冷,又讓我覺得自己原來真的無依無靠。
我與房東喝酒,我拿出一瓶白酒,他吃驚地看著我,說,安素葉,你不能這樣。我則笑著說,我太冷了。
酒快喝完的時候,我接了一個電話,神志不清的我不知道說了什么,反正我醒來時,李落就坐在我床邊看著我,我反問,你怎么來了?
他輕描淡寫,說,有筆業務要過你這邊談。知道你在這里,特來找你看能不能管頓飯吃。
我笑了,冬天里,這個男人在身邊也是一種溫暖呢。
可是在對愛情的堅貞態度上,我們開始爭執起來。他說,安素葉,你以為愛情非要在貧困知交中才能發展嗎,為什么就不能認可經濟基礎呢?要知道上層建筑……
我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因為你們從小得到的太多,知道有情飲水飽嗎?你們肯定把感情看得太淡漠了,資本家的利益超過百分之三百,就可以為之付出生命,這話可不是我說的,生命與愛情,哪個重要?
李落哼了一聲,低低地說,反正安素葉,我是喜歡你的。有情未必飲水飽,你和肖立。
我怒目而視,你都知道了?
他點點頭,知道了,肖立送你最好的朋友回家,然后經不起誘惑。
歸人與過客
肖立給我打電話了,我怔在風里不知所措。他對我說他與妍妍分開了,還對我說他加入了一家新開張的公司,待遇十分優越,而且他還是個副經理,現在缺人手,問我能不能幫他一把。
瞧瞧,說得多好,幫他一把,我頓時成了賢內助的身份。真的是舊情未忘,或是本性難移,我弱智地相信了他,并答應隨他去公司看一看。
那個房子可真遠,不過有肖立的手牽著,我不怕。只是,當我走近那座大樓的時候,卻突然間看到一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在朝我張望。肖立說是建筑材料公司,在樓前卻沒怎么看到材料。而且,從房間里隱約聽到了掌聲和講話聲。
我開始疑心,借口去洗手間的空當,給李落發了條短信。
果然,那些學員以一種非常友好的態度接納了我,坐下后,我一抬頭,一名講師正在手舞足蹈地講課,果然是傳銷,我站起身決然往外走,但是肖立卻攔住了我,他說,安素葉,你必須跟著我。
我輕輕問他,肖立,你是在騙我嗎?
他并沒有慚愧地低下頭,反倒問我,安素葉,你不覺得像我們這樣的窮人更需要自我發展嗎,你難道不覺得生活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嗎,難道你不覺得……
夠了!我打斷了他的話。往下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個背叛過我的男人,我原諒他的后果就是再一次被他欺騙。
可是肖立,你怎么能又騙我呢。我總以為,愛情錯過一次之后,你只是遠行去了遠方,沒想到你依然是過客的身份,而我像那個倚著窗臺,恨不能迎你百里的癡情女子。我看著他,心里有些東西,一點點抽取出來,從心里飄然而逸。
肖立,我給不了你的,你同樣也給不了我。
李落的祝福
冬日的站臺有些悲歡離合的味道。李落已經嘆了好幾次氣了,問他,他只笑著搖頭不說。他帶著工商公安過去時,我已經被幾名傳銷人員控制,他如神兵天降。
后來,我說,這個城市不適合我。李落頻頻點頭,是,你知道嗎安素葉,我覺得你就應該是那種養在瓶子里或花盆里的花那樣,有人按時澆水、松土甚至還有人在寂寞時陪你說話,你才能開出更艷的花來。
我不帶任何表情地看他一眼,他馬上像小老鼠一樣把頭低了下去。他說,我又說錯話了,安素葉,你走吧,別忘記了這個城市里還有我,哦,你的同學。
同學兩個字,在他口里,像是生字。
他還不忘記祝福我,安素葉,祝福你,嗯,找到一個好婆家,有很肥的土壤。
我被他的比喻弄笑了。問他,這就是你的祝福?他點點頭,好像還想說什么,但竟然表達不出來,他慣于斜視的眼角,正平視著地面。我覺得心里一下子空空的,就像風吹過干干凈凈的站臺。
他勸我,要小心,不要斗氣,回家的工作不適合,還來市里,這里畢竟你讀了四年大學,他像個女人一樣啰嗦,我則像猴子一樣跳上了列車。我對他說,你回去吧,然后我捏緊了手里的車票,始發站,離發車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車里擠滿了人,我的生意應該不會錯。心里已然塵埃落定。
我捏緊了票,喊,誰要票,臨時決定不走了的,半價處理。
可是我的生意一直沒有開張,好了,那就當做我們的禮物吧。我不知道,當我走過兩個車廂重新下車,當我站在站臺上望著他努力搜尋我的影子時會不會哭泣,不過,我想,當列車漸漸開過,送別的人一一離去,他一定還會站在那里,于是,我一定會朝他走過去,對他說,哎。其實我明白,我以前看人,是戴了有色眼鏡的,可是,你這個穿勞動布的家伙,你也得給我機會讓我了解是不?
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這個戲劇化的結果,將我抱起來,李落,你給了我無數次戲劇化的溫暖,好吧,讓我回報你一次。
編輯/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