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下鄉≠消化庫存

“讓世界上每一個小朋友都擁有一臺PC”——這是2005年1月麻省理工媒體實驗室負責人Nicholas Negroponte在世界經濟論壇提出的美好計劃。Negroponte希望研發出一款價格低于100美元的電腦設備，實現One Laptop Per Child（以下略作OLPC），從而縮減貧富地區之間的數位知識落差。令人鼓舞的是，全球科技趨勢大師的心愿今天在中國農村得到了呼應。根據2月份 “CCTV2008經濟生活大調查”，電腦以40.2%比例成為“最受農民朋友歡迎的家電產品”，遙遙領先于冰箱彩電等常規電器。

許多人將這項調查結果解讀為農民朋友們望子成龍，就算節衣省食也要為子女購買最好的學習工具，以彌補農村孩子無法享有城市孩子才擁有的學習資源的遺憾。OLPC組織曾估計中國有近兩億孩童無法接觸到電腦，筆者同樣盼望這個數字減少。

然而需要警惕的是，在一線市場趨于飽和、國內外巨頭爭奪激烈、金融危機打擊非必需品銷售的大背景下，隨著電腦產品正式列入家電下鄉政策補貼范圍，“電腦下鄉”正成為中國IT產業人人垂涎的一塊肥肉。怎么才能讓“電腦下鄉”不變成包著“縮小資訊鴻溝”糖衣為電腦廠商消化庫存的倉促行動？怎么才能讓“電腦下鄉”變成信息和知識的下鄉，讓它成為改變農村下一代命運的契機？中國需要謹慎籌劃，同時借鑒海外經驗。

其實，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新興國家都體會到，“知識經濟”是21世紀重要的國家競爭力，如何縮小資訊障礙、使國民與世界接軌并提升知識與生產力成為強國富民的重要課題。許多新興國家不遺余力推動低價電腦普及，例如巴西的“PC Conectado”、尼日利亞的“the Computers for all Nigerians Initiative”、泰國的“People’s PC project”計劃等。OLPC計劃便起源于Negroponte數年前捐贈電腦給柬埔寨一所學校后的發現：學童們第一個會說的英文就是Google，電腦課成為最具吸引力的課程，村莊中學返學率上升了50％（因為孩子們爭相去了解“學校里那個好玩的東西”）。

筆者相信中國國內農村的情況可能遠遠勝過柬埔寨農村，但非營利組織OLPC的許多研究成果與理念都可以作為中國規劃“電腦下鄉”的有益參考——其中最根本的一點是“從主要使用者、而非電腦制造商的角度出發”。

為了實踐“使用者為本”的原則，OLPC在產品設計上進行了一系列革新。比如，為了適應落后地區的使用環境，OLPC推出的XO電腦功耗極低，僅為普通電腦的1/3；為了適合在陽光下使用，采用雙模黑白/彩色螢幕（更適合長時間閱讀）。此外，整臺電腦防水防塵，可說是電腦中的AK47步槍。OLPC的工程師假設這臺電腦可能是全家最亮的發光源，因此有了在無電源供應的情況下透過手搖裝置發電的想法。XO電腦的作業系統以Linux平臺為核心，為學童使用者而采用最簡單的操作介面。程序開發人員都知道越是簡單的操作系統，其底層越是需要復雜的指令集才可達成，這是其他進軍孩童教育市場的低價電腦所面臨最難以突破的部分?？紤]到網絡功能的重要性，工程師們又替XO電腦裝上了特殊的區域網路系統：學童回家后只要開機即能尋找最近的節點形成區域網路——只要有一臺能夠上網、其余電腦便能分享頻寬連上網路。理論上，只要學校架設有網路設備，位置較遠的學童也可透過一個一個的接力方式連上互聯網，盡可能解決發展中國家網路布建不足的問題。容易發現，前述種種替農村地區使用者設想的貼心設計在普通的電腦上并沒有得到體現。

在臺灣IT廠商通力合作之下，XO電腦的制造成本終于降至160-180美元左右，這是一項令人敬佩的成就。不少業界人士譏諷采用嵌入式系統架構的XO電腦效能低落，我卻認為它完全能夠實現縮小資訊差距的重大任務。可惜由于不同參與國之間立場不同，加上Intel、微軟等廠商介入阻撓，至今OLPC計劃沒有完成之前預估的1000萬臺量產目標。不過，XO電腦帶來的周邊零組件成本的降低卻陰錯陽差地催生了另一個關聯產品——上網本（Netbook），這是近兩年內全球IT產業最成功的產品之一。

筆者絕對支持中國“電腦下鄉”的構想，卻認為這不應該成為包著“縮小資訊鴻溝”的糖衣，實為政府與農民共同買單的消化電腦廠商庫存的倉促行動。

首先，市面上已有的商用作業系統與軟件并不合適“電腦下鄉”任務。事實上，據長期研究IT產業的分析員對筆者表示，復制OLPC計劃的最大困難并不在壓低成本（這顯然是中國山寨廠商的強項），而在配置相應的軟件與作業系統。比如，35美元的Windows XP軟件成本應該用來增加更寶貴的快閃記憶體。即便微軟愿意以曾經承諾過的3美元成本（即犧牲32美元作為綁架每位孩童加入微軟陣營的代價）提供作業系統，這個超過上億臺的潛力市場也應該首先考慮中國本土的軟件商。如果把握得當，這不單是中國軟體業產業升級并制訂自有標準的一次絕佳機會，各軟硬體廠商參與計劃的研發成果還可轉化為未來進軍其他開發中國家市場核心競爭力。

更重要的是，電腦送到農民手中并不是“電腦下鄉”計劃的結束，而是“教育電子化”配套計劃的開始?？b密規劃之下，不單納入了軟硬件設計，還包括了教育與文化等相關產業在內的“電腦下鄉”勢必更能提升 “擴大內需”的成效。唯有在“電腦下鄉”計劃中提供最合適與最具性價比的產品，才對得起中國農民辛苦攢下來的每一分血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