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在一年前預料到2008年全球經濟金融形勢變動的劇烈程度,僅雷曼兄弟公司的倒閉就能引發金融海嘯進而使全世界步入經濟衰退這的確超出了所有政治家和經濟學家的想像。可以說,在朔風蕭索的經濟寒冬中,世界各重要經濟體的政府、中央銀行、經濟學家之間正在展開一場應對危機和衰退的思路競爭和政策競爭。過去若干年,國際經濟學界中曾出現過“脫鉤”理論,即認為新興市場經濟體與發達工業國家在經濟貿易資本等方面可以在松散的聯系中按各自的規則和規律運行,它們之間不會出現同損同榮的現象。現在看來,這種理論已站不住腳。在21世紀的全球化背景下,只要參與全球經濟循環就沒有哪個經濟體能夠在世界出現危機和衰退時獨善其身。現在,美、歐、日、韓等國面臨的難題是危機和衰退,新興市場國家受到拖累后面臨的是經濟增長減速和方方面面脆弱性的暴露。最樂觀估計,美國可能在2009年第四季度到達可預示經濟增長反轉的底谷,歐日韓的復蘇進度恐怕要稍緩慢些,而新興市場經濟體能否重新獲得增長動力則完全取決于這些國家或地區能否采取恰當有力的宏觀經濟政策。可以認為,所有國家出臺的經濟政策都是政治家與經濟學家合作的產物,這些政策的質量又主要由它們的調節效果來判定。在一定的時點上,各個經濟體都有特定的經濟基本面初始條件,這些調節政策最終能否奏效,就看決策者們選定的調節方案能否恰當地符合一個國家一定歷史時期的體制、制度、微觀基礎和人事條件。
在最近幾十年來的經濟學研究中,研究經濟發展理論的學者大都傾向于用體制制度來解釋不同經濟體之間的績效差異,這當然不錯。不過,在一個穩定的經濟體制框架下,一個國家特定時期的人事和政策選擇也可能使制度和績效之間產生不理想的配合關系。其背后的原因就是,在一定人事條件下由于認識上出現偏差或知識欠缺,這些決策者做出了錯誤的政策選擇。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例如,我們在改革開放30年中一直認為美國是市場經濟的樣板國家,它法律健全、社會制約機制完善、金融體系運行效率和透明度都堪稱世界之最,如此等等。但本輪全球金融危機的發源地恰恰是美國,美國僅以“有毒”債券給美國和全世界造成的直接損失就以千億、萬億美元計,而且,由金融危機引發全球經濟衰退所造成的間接經濟損失恐怕已難以估量。美國的體制和制度一直以相對穩定聞名,因此,本輪金融危機的主要原因應當在政策和人事兩方面,即負責制定政策和執行監管的人應當在本次危機中承擔主要責任。
為了便于分析,我們可以將本輪金融危機劃分為三個階段:2007年8月至2008年9月14日之前可視為第一階段;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公司倒閉引發全球金融危機至2009年8月為第二階段;2009年9月至2010年8月為第三階段。第一階段是美國次貸危機的充分暴露與蔓延階段;第二階段為全球金融危機爆發開始影響實體經濟,世界性經濟衰退引致各經濟體政府頻繁采取政策行動應對危機和衰退階段;第三階段是政策逐步見效、全球金融信心恢復、經濟重新出現活躍和增長回升階段。在這個三階段中我們很容易看到,第一階段責任在美國政府和金融決策及監管當局,因為它們見事遲鈍對次貸危機的影響估計不足因而錯過了最佳救援機會,致使危機迅速蔓延;第二階段的核心內容則是各國政府和經濟學家們比拼反衰退反通縮政策招法。各國已出臺的各項政策將在這一年時間里陸續見效或表明效力有限,因此,這一階段也將是各國政府的政策調整期;第三階段,比較樂觀的估計是美歐日等重要經濟體的經濟增長將走出谷底,全球經濟出現回暖局面。一般情況下,本輪全球經濟衰退時間不會超過二年。其理由是:中國采取了最強有力的以保增長促就業為首要目標的宏觀經濟政策。這一政策組合下拉動的內需特別是2009年的新增投資將占同年全球新增投資的70%左右。以基建、修路、環保等公共設施為主的投資不僅能防止中國本國經濟增長的明顯下滑,還能對全球大宗原材料能源技術及金融市場注入強勁動力。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融入世界經濟進程起算是登上了全球化列車,經過30年的飛速發展,我們已由三等車廂乘客升級晉升到火車頭的位置上。因為中國GDP總量只占世界GDP總量的6%左右,我們算是經濟大國金融大國但還算不得經濟強國和金融強國,因此,我們還不是主駕駛員。在當今世界上,能稱得起全球化火車頭主駕駛員稱號的依然只有美國。歐盟雖然經濟總量與美國相若,但27個國家發展水平參差不齊,政府權力各自獨立不可能有統一號令,因此不可能擔當全球火車頭主駕駛的重任。日本雖然經濟總量在各國排名中僅次于美國,但其政治傾向和文化價值觀負面影響較大,且經濟上內部需求、市場容量有限,距離全球化火車頭主駕駛條件要求相去甚遠。從今后幾年反危機的實踐看,全球復蘇的希望主要還是寄托在美國身上。美國GDP占全球的1/4,有全世界最具領先地位的科研和教育資源,特別是以“變革”為競選口號的年輕黑人奧巴馬當選為美國第44任總統在未履職前就組建了最有經驗和最具專家特色的政府團隊并提出了以結構調整為特色又兼具拉動內需特征的反危機政策組合,所有這些因素給這個很多人已感到灰心和絕望的世界帶來了很大的希望。一般情況下,對有相應能力的國家來說,在經濟萎靡不振內部矛盾激化難以解決時發動戰爭會成為拉動內需的最有效手段,但布什“想打誰就打誰”的單邊主義路線在進行中的阿富汗伊拉克這兩場戰爭中已被證明是大錯特錯。從奧巴馬本人的價值取向說,美國也不會走這條以極端手段擺脫危機的邪路。所以,2009年應當是以合作為主基調,全球各主要經濟體攜起手來、協調政策行動、共同迎戰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一年。
從2008年9月金融海嘯席卷全球開始,世界主要經濟體就一直把目光投向中國,因為在“現金為王”的時代,只有中國配稱流動性普遍短缺時代的王者。人們希望中國能拿錢救美國、救歐洲、救世界;人們在關注中國領導人在各種國際場合的表態和舉動;人們在研究中國自2008年11月份以來密集出臺的各種宏觀經濟措施。這里所說的“人們”,指的是國外研究者。相較之下,我認為,我們中國自己的反危機對策尚有許多待改進之處。
第一,2008年11月中央密集出臺應對世界經濟金融危機和中國經濟增長大幅下滑的各種政策方案后,我們已從中央提出的4萬億進而看到地方政府又進一步上報的所謂18萬億甚至33萬億的累計刺激計劃設想。但是,令人擔心的是,即使是中央提出的4萬億刺激金額,直至今天也沒有一個支出主體、支出進度、支出方向、落實程序的明細。難道4萬億元人民幣的刺激計劃僅僅是個提振信心的經濟口號嗎?當然不是,那么,為什么到目前為止所有的市場參與者和政策研究者都看不到我們想看到的刺激措施細節呢?這其中的原因不外有二:一是我們的決策機構行政效率不算太高,相應的計劃還在編制過程中,“千呼萬喚未出來”僅僅是動作慢一些而已;二是因為某些宏觀相關部門由于各自本位主義傾向還無法在4萬億真金白銀的來源上達成共識,因此也沒想到一定要給市場參與者提出相對明晰確切的政策實施細節信號。但無論怎樣說,我們的非常時期應對危機的決策機制都存在許多待改進之處。甚至我覺得由黨中央國務院領導直接牽頭成立一個“反危機特別行動委員會”類的組織都非常必要。這類的組織如果讓它能切實克服經濟政策或重大決策出臺前“部際協調、部際會簽”制度下各部委出于本位利益考慮造成的決策效率損失,使我們能在這場全球經濟復蘇或回升中爭取寶貴時間,那么,建立這個臨時機構就是值得的。假如這個動議能夠付諸實踐,那么,這個新的有權威的臨時機構的行動目標應當是:(1)保證能讓財政的刺激資金盡快出籠,成為信貸資金、地方政府資金和企業資金的引領力量,這種引領作用一定要在2009年上半年有明顯體現;(2)轉變國家外匯儲備原有的被外界所詬病的運用方式,在本輪金融危機不斷深化,國際市場石油、大宗原材料價格、資源類公司股權價格探底時,協助相關微觀主體展開“抄底”行動,建立囤積性庫存,最低目標是把2008年6月之前由中國公司搶購高價原材料、高價石油期貨等行為造成的重大經濟損失補回來;(3)對各個宏觀相關部門的本位主義傾向各式怠惰行為進行抑制,保障經濟刺激資金能順暢到位;(4)協調和指揮相關部門對大項目資金、大宗資金的使用進行嚴格監督,甄別和剔除地方政府上報項目中的低效甚至浪費性資金申請項目,在擴張的主基調中始終貫徹清晰的結構調整目標,不保護落后生產力,堅決壓縮高能耗高污染行業投資,不搞只著眼于就業和迎合短期民心的浪費性重復建設。
第二,進一步提高貨幣政策的透明度及政策信息的前瞻性。從2008年中國貨幣政策的實踐說,我們并沒有犯大錯,但針對市場人士對10月份之前強力緊縮措施的種種質疑,貨幣政策有沒有可供反思之處呢?現在,我們可以從宏觀效果說2008年前10個月的信貸和流動性緊縮可能避免了中國企業大規模擴張和不計后果的囤積高價原材料行為。然而,我們為什么不能在10月份前準確地預測美國次貸危機給國際市場帶來的災難性打擊并由此在2008年9月份時就給出一個確切的以應對經濟衰退為目標的前瞻性政策信息呢?顯然,中國的貨幣政策在政策目標、決策過程、決策依據、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開會表態等方面都應當增加透明度。貨幣政策在決策前應當以國際市場變動趨勢、國內實體經濟和銀行系統實際需求為關鍵參考因素。我認為,值此擴張內需的關鍵時期,中央銀行應考慮以數量型政策工具為主,價格型工具為輔,出臺的政策應講求實效性。例如,中國歷史上存款準備金率最低水平為6%,如果我們認為目前的國際國內金融經濟形勢遠較1999年11月至2003年9月的形勢嚴峻,中央銀行就應當立即采取行動將存款準備金率一步到位地調到6%,這樣能給所有的銀行類機構一個確定的可貸資金預期,而當前這種數量工具與價格工具并行且采用“零揪式”的貨幣政策執行方式,既無法使被調控者建立明確的市場預期也不能保障貨幣政策“適度寬松”目標的有效落實。
第三,應改善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配合狀況。在我的印象中,中國的貨幣政策有緊縮功能無迅速擴張功能,而中國的財政政策有擴張功能卻無有效的緊縮功能。正因為如此,只有將這兩大宏觀政策進行精心搭配才能取得最佳調節效果。在本輪危機應對中,如何貫徹結構調整意圖于總需求擴張之中?實事求是地說,貨幣政策在這方面的確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中央銀行不可能指令商業銀行去對某些行業或增加放款或減少放款,但財政政策則可用貼息減免稅等方式引誘商業銀行爭先恐后地采取行動將信貸資金配置于那些有減免稅待遇從而能直接增加其自身盈利水平的方向上。我們的最高決策層不是一直在關心“三農”、中小企業和民營科技企業的資金可得性問題嗎?那好,財政部只要立即出臺對這類企業的銀行放款實行免稅或減稅待遇就是了!這些做起來本來非常簡單,但相關部門為什么就遲遲不采取行動?對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同樣道理,針對各地方政府節能減排任務難以完成的現實,財政政策只要將加稅這個政策工具運用到信貸配置不當的銀行業頭上,這類銀行當然也會自動緊縮關聯的信貸供給,并根據財政部出臺的加稅減稅目錄去自動調節其業務行為。
最后,再說說中國股市。2008年,中國A股市場是全球表現最差的市場之一,如果2009年股市還無起色甚至進一步陰跌不止,這個市場就會成為我們的領導人多次強調的“提振信心”目標實現過程中的最大障礙性因素,它甚至還可能引發系統性風險。中國有許多事讓人看不懂,股市在這個令人困惑的事項目錄中則可雄踞榜首。我們常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套用這個句式也可以說“持續的股市行情也是檢驗資本市場政策正確與否的唯一標準。”一定時期如果泡沫過大說明我們的政策有誤;同樣道理,如果股市融資功能嚴重萎縮行情長期低迷也肯定是我們的政策出了問題。目前,全球各主要經濟體的政府都在參與一場拯救市場信心的政策競賽,中國之所以還沒有在這場信心競賽中撥得頭籌,最大的拖累因素就是股市政策失當。陰跌和低迷行情甚至使得許多國外對中國抱有敵意的人說:“中國股市業已崩潰。”我不明白決策層為什么到現在還不正視“大小非”問題的嚴重性,理論界為什么不對2006年的股改發揮想象力去追溯當年可能比“對價”方案有無更優的選擇,例如不會引起目前“大小非威脅”局面出現的“縮股”方案的可行性等等。經濟史展示的永遠是事后結果,已經行之有年的政策我們無法再推倒重來,但是,為什么不采取用兩個交易所對“大小非”解禁進行逐筆審批的折衷辦法來彌補當年股改的失誤呢?事實上,用逐筆審批對“大小非”進行變相限售這是使中國股市重拾上升行情的唯一有效辦法,我們許多“瞎參謀”“爛干事”給上邊出的其他所有招法都是治標不治本的無效對策,這已被2008年11月以來的股市狀況所證明。2009年是取締反動組織法輪功10周年、“6·4”政治風波20周年、平息西藏達賴喇嘛集團武裝叛亂50周年、建國60周年、“五四運動”90周年,因此是一個政治敏感之年。我們必須從政治高度去考慮中國股市行情回暖問題。在改革開放30年中,盡管中國已創造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奇跡,但在30年中生成的利益相對嚴重受損群體、在2008年以來企業倒閉風潮中涌現的失業大軍以及在地方政府城市開發中因舉措失當滋生出的一批“怨民”,他們都是對現實心存不滿的社會力量。如果我們不重視股市問題,在1億多股民中人為地再創造出一批“怨民”,那肯定是相當大的失策。所以,我建議我們的決策層應當將股市的穩定發展當成是經濟社會政策的一個有機構成內容,把股市行情的回暖向上當成是考驗有關部門能否認真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的檢驗尺度。
盡管我們的決策層已經在本輪全球反危機競爭中表現非常出色,中國業已具備許多反衰退的經濟優勢,但對于2009年的經濟形勢,與其做樂觀估計,不如悲觀估計,這樣,我們才能毫不懈怠地出臺各種恰當有效的經濟政策,爭取在全球危機和經濟衰退中率先獲得強勁增長勢頭,成為名符其實的世界經濟火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