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和那個叫菲的女子關系尚好。是初識不久試探著靠近的那種好。她們是前后腳進公司的,當時,都算是新人,又不在一個部門,不會發生工作上的競爭和沖突,自然,會相互試探著靠近。
只是因為欠缺了解,情感并不那么踏實,往來,又略有幾分清淺距離。
是適合的距離。
菲的辦公室,有株不知名的植物,渾圓寬闊的葉,葉面是青翠的綠,葉底,卻是透徹的紅。恰是春天,葉間開了小巧玲瓏的串串粉紅的小花,粉也是清淺的粉,層層疊疊的,生動活潑。而那清淺,又恰似她和菲的情感。她心里有幾分喜歡。
菲說,是生命力極強的植物,隨便剪下一枝,有水有土就可成活。從春天到夏天,一直都會開花,然后便剪了一枝莖給她。
她歡喜地帶回去,按照菲的交代,把那枝植物的莖插到了空間足夠大的透明花瓶里,每天換水。
過了幾天,她驚喜地看到那枝莖的底部生出了一簇細細的小根,在水中四下延伸,莖和葉也都郁郁蔥蔥。菲沒說錯,這植物,果然很易生存。
又過了些天,那些根慢慢長了一點后,她買了一個漂亮的瓷花盆,在小區的花園里挖了一些土,將植物種了進去。
那個春天,那株植物便這樣在新花盆里扎實生根,旺盛發芽,添了新的枝枝杈杈,并開出了粉紅小花。
也是植物開了花的時候,她和菲的關系卻發生了微妙變化。慢慢相處,發覺彼此并不是同一類人,性格、生活態度、處世方式……這樣,自然地慢慢疏遠起來。
彼此,同時。
然后,不知怎么就有了隔閡。兩個年紀相仿、性格各異卻都有點小虛榮和好勝心的女子,又都是公司新人,隔閡一旦發生,在所難免地便有了口舌之失。有時候,和同事一起聊天,如有人說起菲,她就會插上兩句,說她人雖漂亮,但不踏實,愛打扮,出風頭……口氣,自然不是友好的。她也會在聽到有人傳遞過來的菲對她的刻薄言語時,說她心眼多,心界高,不真誠……
這些不友好的口舌隔閡,慢慢就成了積怨,甚至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即使面對面碰上了,也是各自把頭一扭,冷淡回避。
過了秋天,又過了冬天,積怨如那株植物,在心里一點點四下生根。她們誰都不去想如此的怨懟是否合適,卻都一意孤行地任其發展。
再回來看到自菲那里剪下的那株植物,她心里自然也怨了。但并沒有連根拔起,也沒有不管不問,她知道錯不在植物。于是依然澆水和填土,只是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心情已和以往完全不同。最初,因了和人的接近,因了花的美麗,她總是充滿期待充滿歡喜充滿愛意,但現在,不過是例行公事地去做,心意牽強。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停留在植物上的眼神,常常是厭棄的怨懟的。
那植物,冬天也是枝葉茂密的,并不畏懼寒冷。她知道菲的辦公室里那株,在冬天依然發出新枝丫??墒撬闹参?,如前一樣放在臥室飄窗,卻在某一天晚上,忽然凋落了一片葉子。
葉子并沒有枯萎,依然青蔥著,卻莫名其妙地就自莖上凋落下來。
起初,她疑心是自己不小心碰到,并沒有在意。但接連地,那些青蔥的葉子就那樣一片片凋落了,不出半個月,竟然落得只剩了中間那枝孤單的莖。
那天黃昏,她目睹了最后一片葉子離開莖的過程。好好地長在上面的葉,無風吹雨打,無任何磕碰,卻忽然無聲無息地凋落下來,而那凋落的短暫空間,分明地,她看到了那片葉子的委屈,它看上去是那么不情愿卻又不得不凋零。
正是萬物復蘇的春天,本該最是枝繁葉茂的植物,卻只剩了中間那根綠色的莖。在偌大的花盆里,那么孤單,那么委屈和不甘。
她的心就那樣一痛,是她怨懟的緣故嗎?是因為她日日看它是厭棄的眼神嗎?縱然它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縱然陽光和水分充足,它還是悲傷地任由生命凋零。原來,有怨,連這樣的植物都不肯再開花。
那天晚上,她梳理了和菲所有的過往,從最初的相識,到試探著靠近,再到因性格差異等原因的慢慢疏遠,再到彼此的是非之言,到隔閡和怨懟……才知道這之間,并沒有真正的傷害,不管誰對誰,都只是小女人的性格和情緒造成。她們原本不必如此,即使因為彼此各方面的差異做不了朋友,也可做個尋常同事,不靠近不疏遠,工作中相互尊重,生活中不相往來,甚至哪怕就如陌生人,不相識,無怨懟,也不該用怨的心對待彼此,對待生活……
那天晚上,她心帶歉意和憐惜,認真地重新給那株依然不知名的植物培了土澆了水,她希望它因為她的醒悟和愛能夠重新活過來,長出枝葉,茂盛開花。
等到那一天,她會把這株植物的故事講給菲。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