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初為強化中央集權,采取大量措施增設官職,使行政機構龐雜。宋神宗期間支持王安石變法,但從此開始北宋朋黨之爭愈演愈烈。宋代內憂外患的政治背景為朋黨的形成提供了客觀條件,但朋黨的形成與宋代重文輕武、科舉制度尤其與秘書機構設置也有很大的關系。盡管朋黨之爭現象在宋始終存在,但宋代的皇權始終強勢,士大夫集團對中央集權始終是有向心力的。
關鍵宇:朋黨 秘書機構 中央集權
宋統治者為了不使趙宋王朝成為繼五代之后的第六個短命朝代,在立國伊始就采取大量措施。建立了空前強大的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統治。但這些措施最終走向了統治者意圖的反面:扼止農民起義、防范武將割據的措施導致了軍隊數龐大,戰斗力低下;同時為強化集權統治、宋王朝不斷擴大統治基礎,又導致了官僚機構的臃腫龐大,床上架床,最終導致了“三冗”(冗兵、冗員、冗費)、“積貧”、“積弱”的混亂局面。
一、從熙寧變法到元祐黨爭——朋黨的形成
宋神宗即位時血氣方剛,力求實現國富兵強。在熙寧年間,任王安石為相,銳意改革,在經濟、軍事、政治、科舉制度等方面多有大刀闊斧的作為。這場“熙寧變法”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宋初“三冗”的混亂政局。在變法過程中卻也出現不和諧的聲音,歐陽修、韓琦、司馬光、文彥博等朝中重臣都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紛紛離去。變法派及反變法派的紛爭逐步變成了兩派之間的權利之爭,從而加劇了宋政局的混亂。王安石兩度辭相之后,宋神宗繼續推行新法,并將注意力集中到改革宋代官制上,史稱“元豐改制”。宋神宗整頓與合并機構,并制定合適的機構編制,使官稱與職權名實相符。這次官制改革不僅改變了宋初以來中央官僚體制的混亂狀況,也奠定了北宋后期以及南宋中央官制的基本框架,六部及寺、監制度的重建一直沿襲至清末。宋神宗去世后,哲宗即位,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上臺,盡廢新法。在新法被廢的過程中,支持變法的新黨和反變法派的舊黨斗爭異常激烈,而后“舊黨”內部又按籍貫一分為三:以程頤為首為皇帝講經書的“洛黨”。以蘇軾為首的“蜀黨”。以門下侍郎劉摯為首的“朔黨”交相紛爭,滿朝文武多陷其中,史稱“元祐黨爭”。
不難看出,無論是宋初太祖以來的增設機構和宋神宗“元豐改制”的裁并機構、重定編制,都是統治者為了加強中央集權而采取的措施。但重視文人的北宋王朝卻又出現了歷來最為嚴重的文人朋黨之爭——從“慶歷新政”時的慶歷黨議開始到王安石變法而引起的不同政見最終導致了“元祐黨爭”,之后更有蔡京專權時期的混亂黨爭。
宋初階級矛盾尖銳的混亂朝政下,滿足了黨爭所需要的全部條件。高度集權的統治日漸腐敗所造成的環境和氣氛構成朋黨的客觀力量,這種力量完全是宋代科舉和恩蔭直接提供。朋黨之爭的內容。即上所述及的嚴酷社會現實。其實北宋統治者對于朋黨之爭是有防范和懲戒措施的,明令禁止朋黨在有關的史籍中屢見不鮮。雖然這些措施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中央集權,但并沒有能消除統治集團以新的形式形成朋黨之爭,相反促成了朋黨傾軋。不少官僚士大夫為了迎合最高統治者專制獨裁。常以指斥朋黨、揭露和攻擊朋黨作為效忠皇權的最佳表達方式。動輒就利用“朋黨”二字來攻擊他人,名副其實的結黨營私者固然是被當作朋黨受到彈劾,但有些試圖有作為的志同道合者亦常被冠以“朋黨”之名也遭到打擊。宋代政治舞臺上之所以出現如此猖獗的朋黨之爭,與其科舉制度以及秘書機構設置有著很大的關聯。
二、秘書機構人員在行政決策中的作用
我們以一張圖來分析宋代政策決策的過程:

前面已經述及朋黨之爭形成的客觀原因是宋代重視文人而定的相關科舉、恩蔭制度。宋初統治者“重文輕武”,非常重視文人,竭力擴大仕途,網羅擁護趙宋王朝的“賢才”,蔭補之制就始于太祖。這種所謂“任子之法”,即“一人人仕,則子孫親族,俱可得官,大耆并可及于門客、醫生,可謂謐矣。”入仕的蔭補制度照顧了官吏的子孫,這些政策對鞏固階級隊伍有一定促進作用,但科舉產生的大量人才如何分配成為了一個問題,這就客觀上促成了宋代龐雜的機構形成,宋代紛繁的官職設置又同時要求大量人員。這又促使科舉不斷擴大范圍,網羅人才,冗官現象就此產生。在官吏錄用到晉升的過程中,考官與考生在科舉考試前后的密切接觸,以“人事關系”為中心的選官制度自然促成了關系網的形成,在這種關系網的背景里,代表著政治觀、政治意識的政治文化以及輿論等利害關系互相糾纏,從而形成朋黨。朋黨通過介入政治實行具體的政治行動。那么朋黨如何介入政治行動呢?這與北宋的秘書機構設置有很大關系。
宋代政治是以皇帝為中心,下設以宰執為中心的行政部門和以政事評論為職務的臺諫、侍從構成的言路官這兩個機構來運作的。行政部門為了使政策貫徹下去,必須通過中書省、樞密院、門下省、尚書省以及各言路官的意見。在“議”與“對”和各種公文的傳遞往來中實現政策決策和政治統治。
在分析宋代中央行政機構時我們可以發現擔任實際工作的本官、差遣、館職人員大多都是實際上的秘書人員,而參加黨爭的士大夫文人也多是宋代的秘書官員。宋三省中都有專門的秘書機構如中書省門下的主事房、制敕庫房;門下省的通進司、進奏院;尚書省的專門秘書機構“案”等。樞密院在唐代是專門的秘書機構,到了宋代開始掌握軍權,承旨司官員掌握中央機密和機要文書。宋代政事堂是中書門下兩省聯合辦公廳,負責收受朝廷各司及百官的奏狀等上行文,協助宰相初閱,提出初步意見;同時也承擔著下達皇帝詔敕命令的作用。另外,宋代仿唐制,設置翰林學士院,成為專門的皇宮秘書機構,負責起草制詔、敕書等王命文書,起到很重要的輔助決策作用。
同時秘書作為皇帝的參謀人員,在“議”與“對”的過程也發揮重要作用。“議”分為恒常之議和臨時之議。恒常之議是宰執、尚書六曹之議。其中言論體現出秘書人員的意志與意見,往往很容易被皇帝接納采用。而臨時之議以尚書官僚為中心。有關官僚參與其中,最后波及到文武百官之議。侍從(秘書官名)在其中的作用很明顯,經常在史籍里可以看到。在政策立案、審議、施行過程中,三省、樞密院中秘書機構作用重大,皇帝又設立中書舍人、臺諫等言路官,允許他們陳述自己不同的意見。詔書由中書舍人、翰林學士起草,起草結束后由門下省秘書官員審議,臺諫人員在政策決策過程中有糾偏補漏之作用,此為“對”。
從三省六部到樞密院、翰林學士院,秘書機構設置分工明確,統治者對這些秘書機構非常重視,給予秘書人員優厚待遇,從而分散了相權,使決策民主化,每個部門的人員無論是在“議”還是“對”的決策過程中都能表達自己的意見想法,其中某些切實可行的想法多能得到皇帝的贊同,可見秘書機構人員對中央決策影響之大。
內憂外患不斷的北宋王朝,機構設置的目的往往是使官員互相牽制,從而加強中央集權。官員難免產生了不同政見,但由于秘書官員地位往往平衡加之科舉、恩蔭制度形成了不同的人際關系網,持不同意見的集團之爭由政見之爭逐漸轉變為權利之爭,這又直接影響到了北宋中央集權。
三、北宋秘書機構、士大夫集團與中央集權的關系
朝廷公文驟增,起初皇帝將大量公文交給秘書機構初閱,分別其輕重緩急,將急迫重要的文件呈遞給皇帝批答。后來逐漸發展為由秘書官吏代擬,經皇帝過目,以皇帝名義頒發。皇帝客觀上將決策權一步步授予秘書機構,自己通過處理國事的作用相對削弱,因此皇權其實開始象征化,弱化,有些政策就完全體現了秘書機構人員的意志。宋代的朋黨之爭是整個朝代政治最明顯的特征,恰好反應出不同集團文人黨派意見對皇權的挑戰。宋代的秘書直接參與高層決策,對統治者影響重大。這種參謀決策權一方面在推進了宋代文人政治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另一方面這種秘書機構權利的放大,直接導致了秘書政治的出現,朝廷中的某些政策決議成為個人或者個別政治集團的意志體現,從而導致朋黨之爭不斷、政局混亂的局面。
總體來說宋代秘書機構和歷代中央秘書機構一樣,都經歷規模總是由小到大、逐步增強,最后膨脹的演變,有些秘書人員在機構膨脹頂峰,成為“朋黨”之爭中的主角。而秘書機構一旦膨脹,直接影響到中央集權,統治者不可能不察覺,故秘書機構往往在膨脹之后被抑制、削弱或徹底瓦解稱為政務機構。但皇帝需要參謀,秘書機構的存在又是必然,因此統治者多重新起用新人員,組建新的秘書機構。這樣象征性的皇權由強至弱、實務性的秘書機構由弱轉強。如此循環往復,形成了規律性的“膨脹回位”。
雖與歷史規律相符合,但宋代朋黨之爭卻又讓我們發現這一階段獨特之處。不少學者認為宋代官僚機構設置冗繁和朋黨之爭現象表明宋代中央集權較弱,更有人提出“宋代是皇權全面衰微、走向象征化的開端。”但在筆者看來,雖機構冗雜,朋黨之爭嚴重,秘書人員被重用,但中央集權程度還是較高的,皇權也沒有虛化,當時的皇帝掌握最終決定權。宋代的政治舞臺,皇權始終發生著作用——不管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并未象漢唐明三代那樣表現出皇權的極度微弱,而且“朋黨”常常與皇權指向一致,受到皇權青睞的一方可以借皇權排異已,這就加重了黨禍的慘烈程度并使其持續的時間較長。
熙寧初年,參知政事趙扦對宋神宗說:“陛下有言,即法也。豈顧有例哉!”這話不無夸張,宋代的政令自有其正常形成程序。可是按照程序,必須皇帝“畫可”才能最后拍板。至于宰相任免權,皇帝更是牢牢抓在手中,如熙寧初年,反對王安石執政的人很多:“安石為翰林學士有余,處輔弼之地則不可”但是宋神宗頂住壓力,在將王安石任命為參知政事之后。又把他提拔為宰相。但是在君主專制體制下,皇權至高無上并非不受任何約束。按照當時的制度,政令的形成要經過以下幾道程序:先由皇帝與宰相以及執政大臣“平章”即商議,宰執大臣有權反對:再將“詞頭”即要點交由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等秘書人員起草,中書舍人有權封還。再將草稿交由給事中審議,給事中有權繳駁,臺諫以至有關人員有權論列。可見皇帝不能一個人說了算,以宰相為首的外朝官員秘書人員等權力不小。另外皇帝如不按程序辦事,敢于講話的宋代士大夫通常不會緘口結舌,他們往往會大膽提出來,并且采取行動予以抵制。而皇帝如果按照程序辦事,宰相以及有關秘書人員也不會只知點頭、不知搖頭。他們會很充分地使用制度賦予自己的權力。
宋代是以科舉出身的士大夫階層為主的封建地主階級專政這與從前的門閥士族地主等級不同。就個體而言,宋代士大夫政治力量不如門閥士族。門閥對皇權具有離心力,對皇位構成威脅,但宋代士大夫階層沒有那么深厚的根基和強大的實力,他們的地位還是要靠皇帝提拔。元祐初年,司馬光推薦文彥博重新出任宰相,有人稱文彥博“有震主之威”司馬光替他辯護:“竊惟彥博,一書生耳,年逼桑榆,富貴已極,夫復何求?假使為相,陛下一旦欲罷之,止煩召一學士。授以詞頭。白麻既出,則一匹夫而,何難制之?”北宋士大夫對皇權具有向心力,甚至說是依附,不會危機到中央集權。宋代的皇權加強、皇位較穩固其原因正在于此。
宋代朋黨之爭不斷。北宋就有三次較嚴重的黨爭。這同時又反映出擔任秘書機構要職的部分士大夫一旦成為一個團體或說整體,那么政治力量就不可小覷。宋代重視文人。使文人士大夫當權的隊伍越來越龐大,士大夫階層的開放性使他們的力量不斷充實。
新黨、舊黨交替左右了北宋后期朝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們發現宋代的皇權和相權都比前代要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士大夫階層個體力量小。從秘書機構設置我們可以看出,它非常分散,秘書人員分布在三省六部、樞密院、翰林學士院等多處,這就決定了它不可能形成一股以個體為根基的強勢力量。但士大夫群體在形成的人際關系網中一旦成為集團,那么力量就很大,直接影響中央集權,卻不足以顛覆皇權,這也即北宋沒有篡權現象的原因。因此北宋政治可以說是士大夫政治又可以說是皇權政治,兩者并不矛盾。前者是指宋代國家政權的根本性質是以士大夫階層為主的封建地主階級專政。屬于國體范圍:后者是指國家政權構成形式是君主專制,屬于政體范圍。即使是千鈞一發之際,皇權也并未虛化。
注釋:
①趙冀,二十二史禮記,宋恩蔭之濫
②王瑞來,論宋代皇權,歷史研究,1989,1
③宋史,(卷312),韓琦傳
④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68元祐二年閏二月庚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影印本
參考文獻:
[1]楊劍宇,中國秘書史,武昌:武漢大學出版社:124-125
[2]張邦煒,宋代政治文化史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8-19
[3]陳振,中國斷代史系列——柬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129
[4]陳守忠,宋史論略,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1:202-203
[5]何忠禮,宋代政治史,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173-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