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盲刺客》是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 阿特伍德的代表作之一。本文通過對小說中正文外引言和部分正文內引言的分析,揭示阿特伍德對某些前文本的引用指涉。作者認為,阿特伍德正是借助引用這一互文手法凝練小說的主題,豐富小說的意蘊。
關鍵詞: 《盲刺客》 引用 “忽必烈汗” 互文指涉關系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被譽為“加拿大文學女皇”。她以多產和先鋒的實驗手法譽滿全球,其小說被認為是“后現代主義的矛盾性的集中表現”。2000年,阿特伍德發表了她的第十部小說《盲刺客》,同年獲英國布克圖書獎。小說一開始,妹妹勞拉就在車禍中死去;姐姐艾麗斯生活在死者的陰影中,不斷回憶著逐漸褪色的往事。故事中的另一個故事描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個富家小姐和一個逃亡中的窮小伙子的充滿危險的戀情。當這對戀人在租借的房子里頻頻約會的時候,兩人想象出了發生在另一個星球的故事,即小說中的第三個故事。
在后現代的語境下,互文性通常是后現代作家采用的一種重要的文本策略,是他們挑戰寫作和社會傳統規則的工具,引用則是這一文本策略的主要表現手法之一。在熱奈特對互文關系的分類中,引用被列在第一位。引用是指是逐字逐句地、直白地借用,毫不遮掩兩篇不同文本之間的差別,是明確的互文,通常有特殊的排版標志,如引號、斜體字或是另列的文字。《盲刺客》中的引用可以分為正文外引用和正文內引用。小說的卷首語中(正文外引用),讀者可以看到三個明確的互文指涉;小說正文中多處出現了柯爾律治等多名作家的作品。本文主要以文中引用的柯爾律治的長詩“忽必烈汗”為例,探討其與《盲刺客》的互文指涉關系。
一、對瑞查德·卡普斯基、謝拉·沃森的作品和迦太基骨灰甕上的題銘的引用
引言(一)
想象一下穆罕默德·可汗當初命令處死或者弄瞎所有居住在科曼城的人——無一例外……他們削下成年人的腦袋,又挖出孩子的眼睛…隨后,眼睛瞎了的孩子們排著隊離開科曼。其中一些在鄉間游蕩,最后在荒漠中迷路,渴死在那里。還有一些孩子到了居住地……唱著有關科曼市民被屠殺的故事。 (《盲刺客》,卷首語)
以上引自波蘭作家瑞查德·卡普斯基的作品《王中之王》(1982)。該書描述了科曼人民在伊朗暴君穆罕默德·可汗統治下的悲慘遭遇。科曼是伊朗的一個城市,以地毯制造聞名于世。獨裁的暴君下令殘忍地削去成年人的腦袋,挖去孩子的眼睛。讀完這段引言,讀者很容易發現它和小說正文之間的互文關系。首先,互文指涉始于是小說的標題——《盲刺客》,由此,小說中的第一個主題“謀殺”得以凸顯,讀者通過閱讀全文最終明白,女主人公艾麗斯扮演了一個“殺手”角色,她的無情使她成為冷酷的“盲殺手”,因為她的欲望早已遮住了她的雙眼,使她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親情。除此之外,引言還影射了小說中的第二個故事,即勞拉的同名小說《盲刺客》。這本小說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一個暴君統治下的封建王國里的故事。在這個王國里,國王命令童工夜以繼日地編織地毯,最終這些童工由于長時間的近距離勞作而雙目失明,他們和科曼城里被挖去眼睛的孩子一樣命運悲慘。
引言(二)
我拼命地游啊,大海是無邊無際的,我看不見岸。
坦尼特女神是那么的無情,我的祈禱沒有任何的回應。
哦,淹沒在愛情中的你,請記住我。 (《盲刺客》,卷首語)
以上引自一個迦太基骨灰甕上的題銘,這個陶質的甕中裝有那些充當祭祀迦太基生育女神坦尼特的祭品的孩子的骨灰。“死亡”這一主題在迦太基骨灰甕的題銘中也有表現,不難看出當祈禱者祈禱生的希望時,回應他的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和無情的女神。“以死亡來逃避現實”也在小說中塑造的不同人物形象身上有所表現。對于小說中那些自殺的人來說,死亡意味著一種解脫,一種對現實的逃避。但也存在其他形式的逃避,比方說勞拉的小說中無名男女靠編造理想化的浪漫故事和科幻故事來逃離現實世界。最有效的逃避則是艾麗斯筆下的虛幻的小說世界,它就像是一個被施了魔法的盒子,是她犯罪的工具,同時又是她逃離丈夫殘暴專橫的途徑。
第三則引言出自加拿大作家謝拉·沃森的小說《深谷幽溪》(1992):“文字是黑暗中的玻璃瓶中燃燒的火苗。”(《盲刺客》,卷首語)在沃森的小說中,這句話似乎在暗示女主人公斯黛拉有了更深的認識,同時也宣告了文字本身的力量,這種力量在《盲刺客》中也有不同的表現。小說中出現的每一個個體都竭盡全力去控制故事的發展,因為他們清楚,只有掌握了生活的文字軌跡,才能在生活中獲勝。瑞查德用卑鄙手段接管了蔡斯家族企業,他控制著整個故事的發展;艾麗斯又借勞拉之名寫了另一部小說,控制了另一個故事的發展。在和理查德的斗爭中,艾麗斯最終贏了,但她似乎沒有贏得整個戰爭。文字,猶如熊熊燃燒的火苗,迸發出無限的生機和力量,勞拉去世后若干年,她的追隨者依然來到她的墓前祭奠,留下鮮花和紙條,這也表明她的文字所彰顯獨特魅力和強大的力量。
綜上所述,一方面,這些引言體現了小說的三個主要主題:“謀殺”,“死亡”和“文字的力量”。另一方面,文本外的引言可以給讀者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識,幫助他們更好地理解整部小說。
二、對柯爾律治的詩歌“忽必烈汗”的引用
“忽必烈汗”是柯爾律治在夢中所作。這首詩由一系列的超自然的幻覺的片段組成,表現“永恒”與“變化”的主題。阿爾福是詩中所描繪的一條圣河,連接著可汗的“歡樂行宮”,行宮的花園里充滿著勃勃生機,和煦的陽光和繽紛的色彩。這里籠罩著死亡和戰爭的陰影,又有阿西比亞少女手持揚琴的身影,還可以看到狂熱的詩人痛飲“伊甸園的牛奶”。《盲刺客》對“忽必烈汗”的指涉在“忽必烈行宮”這一節中出現若干次。首先,這是艾麗斯和勞拉在阿維隆莊園所學的一首詩;其次,威妮弗萊德選了該詩的幾行印在舞會請柬上;最后,蔡斯姐妹在舞會開始前討論過這首詩的意義。下面這幾行是《盲刺客》中引用的部分詩行:
她的交響曲、她的歌聲
……
伴著響亮而悠長的音樂,
我可以在空中筑造歡樂行宮,
那充滿陽光的行宮!那些寒冷的冰洞!
所有的人都應該目睹,
所有的人都應該高喊:“留神!留神!”
他那閃動的眼睛、他那飄動的頭發!
……
因為他吃的是瓊漿玉液,
喝的是天堂的牛奶。 (《盲刺客》,335)
以上幾行引自“忽必烈汗”的最后一個詩節,這節詩從對歡樂行宮的描述轉向對手持揚琴的阿西比亞少女的描寫,暗示在少女悠揚琴聲的伴隨中,詩人似乎在空中建立了一個美麗的歡樂行宮。在威妮弗萊德舉辦的“忽必烈行宮”的舞會上,艾麗斯把自己打扮成詩中所描繪的阿西比亞少女的形象。然而當勞拉看見她時竟然直截了當地指出:“你看上去不太像阿比西尼亞人,阿比西尼亞人不該是金發。”(《盲刺客》,335)接著勞拉又問道:“為什么他們都怕他……為什么要留神?”(《盲刺客》,335)由此引出兩姐妹對這首詩的意義的探討,以及兩種不同的理解。艾麗斯認為她“沒有從這首詩里感覺到恐懼,只感覺到快樂。歡樂行宮就在我真正住的地方,那里的我才是真實的自我”(《盲刺客》,335)。最后還是勞拉用另外一種思路解讀了這首詩所傳遞的信息。她認為人們之所以害怕忽必烈汗是因為他太幸福了。“那是因為他太快樂了,”勞拉說,“他喝了天堂的牛奶,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你太快樂了,那會嚇著別人的……”(《盲刺客》,336)那么,誰是阿特伍德小說中的“忽必烈汗”呢?艾麗斯對勞拉的追問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她明確表示她不愿意再探究這首詩的意義了。然而讀者不難發現,艾麗斯選擇嫁給了富有的企業家理查德,她也由此住進了“歡樂行宮”,喝著“天堂的牛奶”,她也毫無疑問跌入幸福之中。讀完整部小說,讀者最終會恍然大悟:艾麗斯為了金錢和地位結婚,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她頻頻和妹妹勞拉摯愛的男人亞歷克斯·托馬斯幽會;她假裝對自己丈夫性騷擾勞拉這一事實一無所知;她以勞拉的名義出版小說,從而徹底摧毀了理查德的政治前途,最終導致了理查德的猝死。她殘忍地向勞拉透露了亞歷克斯陣亡的消息,以及自己和亞歷克斯的情人關系,把勞拉推向了絕望的邊緣,最后勞拉選擇了自殺。由此,我們也可以說艾麗斯就是忽必烈汗,她太快樂了,她的快樂導致了親人的自殺,她的快樂讓人覺得可怕。在“忽必烈汗”的最后一詩節中,柯爾律治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在具有魔力的音樂催眠下的詩人,他“目光閃爍”,“長發飄飄”,儼然一副怡然自樂的神仙形象。在勞拉的《盲刺客》中,“他”就像柯爾律治一樣,是一個“狂熱的愛人”,同樣有一雙“熠熠生輝的雙目”和“飄飄的長發”,“他”是一個極具靈感的詩人和故事講述者,“他”給“她”講的一系列科幻故事,為“她”編織了一個充滿幻想的世界,也為“她”建造了一個“空中的歡樂行宮”。
當一個文本滲透著互文本的時候,理解這個文本的意義就需要讀者擁有一定的背景知識。引用這種互文手法回顧傳統,同時要求讀者的認同及對文學回憶的保留。毫無疑問,《盲刺客》充滿著各種互文本,阿特伍德通過引用和影射這兩種手法來展示她對文學傳統的繼承,同時也揭示這部小說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后現代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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