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金圣嘆評《水滸傳》,因為注意到評語,使我明白了不少道理,對《水滸傳》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其實,小時候對這部書就讀過,我舅舅就曾送給過我一部兩大冊的精裝120回《水滸》。正值“文革”,這在當時很難得。然而那時候看過就看過了,不過是看熱鬧,只是了解一個大概的故事情節。這次不同了,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這使我很佩服金先生的見解。
首先說金先生這個人很有才。他本是明末人,后歸清,絕意仕途,以讀書著述為樂。據說他為人狂放不羈,能詩善文,評點古書甚多。除了這本《水滸傳》,我家還有他一本《評點才子古文》,從中也可看出他很有見識。據說他把天下的書列《離騷》為第一才子書,《南華經》(莊子)為第二才子書,《史記》為第三才子書,《杜詩》為第四才子書,《水滸》為第五才子書,《西廂》為第六才子書。
這在當時科舉盛行開口就說四書五經的年代確乎驚世駭俗。
再者,金先生也是一個明白人。《水滸傳》第三十一回“武行者醉打孔亮錦毛虎義釋宋江”中,他在前頭批道:“古之君子,才不可以終恃,力不可以終恃,權勢不可以終恃,恩寵不可以終恃,蓋天下之大,曾無一事可以終恃,斷斷如也。”這話說得很明白,頗有些哲理。是啊,莫說以上不可終恃,就是報國的忠心也不可以終恃,自古忠臣難以斗得過奸臣,比如岳飛,他斗過秦檜了嗎?他斗不過秦檜,因為秦檜后邊有趙構。趙構喜歡你“迎還二圣”!那他的地位又如何擺放呢?所以,岳飛死是必然的了。
可是金先生到底是個明白人中的糊涂人。1641年始金先生初批《水滸》行世,繼批《西廂》,“顧一時學者,愛讀圣嘆書,幾于家置一編。”當然,除此之外,他還著有《沉吟樓詩集》、《唱經堂才子書匯編》等。要我說,你老先生就批書著書讀書唄,可是他老先生偏偏跟著一幫子書呆子哭廟。其實在這之前,官紳們早把他視做“眼中釘,肉中刺”了,必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沒有機會。好,這次機會來了,你小子竟在國喪期鬧事,不辦你辦誰!是啊,其時順治皇帝剛剛駕崩,貪官逮住了借口,于是往上奏了一本,哎呀,一瞬間形勢大轉,“嘩啦啦似大廈傾”,金圣嘆被判了斬刑。遭此橫禍,我想,是不是跟金先生覺得他名滿天下,著作風行,上邊不能把他怎么樣有關呢?我看有點,就他那恃才傲物的勁兒,心里要沒有這想法才怪了呢!是不是一個“恃”字害了他,值得商榷。
然而,金先生又是一個很風趣的人,他善開玩笑,也會開玩笑。據說臨刑前他在獄中讓獄卒給他的兒子傳了一封信。傳這樣的信違法,獄卒哪敢干哪!于是就把這封信交給了官人,官人啟封一看,上書:“字付大兒看:鹽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吾無遺恨矣。”官人大笑:“金先生死且侮人。”又據說他臨刑之日天降大雪,他竟口占一絕:“天公喪母地丁憂,萬里江山盡白頭。明日太陽來作吊,家家檐下珠淚流。”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這首詩,我覺得這首詩氣魄大,有才,調侃得也新穎,當然嘍,不免傷感與無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其實,你說金圣嘆恃才傲物也罷,為人倜儻高奇也罷,議論驚世駭俗也罷,但是,據我看,金先生不是一個想造反的人物,他是冤屈的。按他說的那意思就是“本無意為之”,也就是說他不反皇帝。根據他腰斬《水滸》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就不難看出。同時,他那些批評文字,也沒忘了忠君,這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的。我猜,他的動機大概就是想給地方上要個好官。應該說這是合理的要求,并不過分,只是時機不對。因為時機不對,這才惹惱了皇帝,啊,你小子想造反呀,朕豈能容你!于是就把他殺了。
讀罷金評《水滸傳》我深思良久:金圣嘆,一個這樣的人,竟得到了這樣的報應,是命運使然嗎?
我學疏才淺,又悟性差,真的說不好。
本欄責任編輯:孔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