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突發事件：縣委書記們的課業

2008年年末，近2000名縣委書記在五所國家級干部培訓學校完成了輪訓。此次輪訓，引起了媒體和眾多關心人士的關注。在當下群體事件頻發、基層矛盾加劇的背景下，迅速提高縣委書記們的執政能力和水平，無疑有著重要意義。

第一時間到現場

方雄三個月前被任命為西南某省的縣委書記，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省直機關工作。十幾天前，這位縣委書記結束了在中央黨校的學習，學習的內容之一就是如何處置突發事件。回來不久，他就將所學用于實踐，成功化解了一場可能引發流血沖突的群體性事件。

事件起因是一場意外。該縣某鎮鄉民周某承包了鄰鄉農民吳某家的建房工程。在工程進行過程中，泥水工朱某不小心從3米多高的橫梁上摔下來，當場死亡。

周某和吳某在各自該承擔多大責任上產生分歧，鄉里的法律調解員介入也未有結果，這使得死者朱某家屬一直沒有得到任何處理意見和賠償。朱某的哥哥認為這是政府調解不力，于是帶著朱某妻女，喊上本族的20多個人，包了一輛車，直接拉到縣政府大樓前，堵住了縣政府大門，高聲呼喊要求見縣領導討要說法。

當時，縣政府相關部門按慣例派了兩名科員了解情況。在詢問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兩位科員認為這屬于民事糾紛，建議上訪者直接去找周某所在鄉政府。

朱某家屬認為這樣并不能解決問題，就強烈要求縣領導出面解決。兩位科員認為這是無理取鬧，于是不再理睬他們。

被拒絕的人群開始憤怒，在朱某哥哥的帶領下，他們把當時在縣政府大樓一層辦公的所有工作人員驅趕出去，鎖上了辦公室的門，并揚言如果得不到妥善處理，他們就要砸政府的門。在拉扯過程中，有人趁亂動手打了推搡他的政府女工作人員一個耳光，幾個政府職員就迅速圍過來抓住了打人者，場面陷入混亂。

方雄當時正在下面的一個鄉里調研，接到電話后，他當即停止調研往縣城趕，直覺告訴他，盡管事情并不復雜，但處理不好會鬧大。方雄上車就拿起電話打給縣長、公安局長和法院院長，要求他們必須盡快趕到現場。

同行的一位民政局副局長覺得方雄過于敏感了，認為這種事情交由縣政府相關部門去處理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書記親自出面。

方雄趕到現場后，立即與人群對話，誠懇地對朱某的家屬予以撫慰，并現場承諾會在一定的時間內給予合理答復。

方雄和縣長等領導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人群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覺得書記能來，就一定能把問題解決好。現在得到方雄的承諾，人群很快散去，縣政府大院里一度緊張的氣氛也迅速恢復平靜。

事后縣里召開常委會總結，常委們一致認為，主管領導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是化解這次事件的關鍵。方雄也認可這個說法，他承認這個經驗正是10天前從中央黨校集中學習的課堂上獲得的。

“甕安事件”成教案

從2008年11月10日開始，中共中央決定在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等5所干部培訓學校，對全國近2000名縣黨委書記進行集中培訓。來自全國各地的500名縣委書記是第一批培訓班的學員，方雄也是其中之一。學習時間為7天，目的是為了貫徹落實中共十七屆三中全會精神，提高縣黨委書記領導農村改革發展的能力。

方雄還清楚地記得，11月15日上午，在中央黨校的大教室里，上課老師是一位中央有關部門的領導，授課的內容是關于“縣城社會穩定和突發事件問題”。

上課之前，老師特別提醒說，近幾年來，各地尤其是在基層，各類突發事件明顯增多，嚴重干擾了社會穩定和諧的局面。中央已經把提高基層干部的工作素質和危機處理能力放到了相當重要的位置，長期處在基層領導崗位的縣委書記們必須增強處理突發事件的能力。

對于突發性事件，老師強調，縣委書記必須形成強烈的危機意識，預防在先，還要能在事件發生后準確預測事態發展趨勢。針對不同突發事件，縣委縣政府班子必須有多套應急處置方案，比如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自然災害、干群沖突事件等等。地方官員尤其是縣委書記必須樹立對人民群眾利益訴求的重視，這樣有利于辨別一些群體性事件的本質。同時，應對突發性事件，縣委書記也必須迅速果斷地作出決定，從而保證局面不失控。

如在“6·28甕安事件”中，混亂局面未能較早地得到控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甕安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更沒有人去現場和群眾對話，甚至當政府大樓被點燃后，相關領導還在辦公室里閉門開會研究，層層請示等待，等等。

“7·19云南孟連事件”原本是膠農和橡膠公司的積怨，膠農利益訴求長期得不到解決，逐步轉化為對基層政府和干部的積怨，最終集中爆發引起沖突。事情發生后，當地主管官員沒有認真分析真正的原因，而是簡單地將其定性為農村惡勢力引發的社會治安問題。

方雄說，其實每個縣委書記的辦公室里都會有幾本中外關于突發事件處理的書，每位縣委書記在任上都會遇到并親自處理過突發性事件，但從來沒有過如此之多的縣委書記們聚在一起共同討論這個話題，而且還是拿著活生生的例子當教案。方雄坦承，這種形式也讓縣委書記們體驗了一次“被智慧火花灼傷”的快感，半天的課聽下來，一點也不覺得累。

縣委書記的無奈

在黨校學習期間，一位來自山西的縣委書記曾私下和方雄交流：如果當時他們就是孟連或者甕安的縣委書記，是否也會因為處理不當而被撤職。方雄如實回答說不知道。

這位山西的縣委書記感慨自己現在如驚弓之鳥一般，整天處于高度緊張狀態，生怕安全生產、突發事件、群體上訪等重大事件、事故發生。

方雄和這位書記的煩惱如出一轍。2007年1月，方雄所在的省下發了《關于進一步落實從嚴追究領導干部在維護社會穩定工作中失職瀆職責任的規定》。根據規定，凡管轄范圍內發生群體性事件、在全國造成惡劣影響和嚴重后果的，當地黨委、政府和領導機關負有主要責任的領導應引咎辭職，對主要負責人及時給予組織處理。

方雄當時還沒有調任縣委書記，但從他的一些縣委書記朋友的言行中，已經感受到此規定的巨大震懾力。以群體性上訪事件為例，這是令所有縣委書記都頭痛的事情，一旦處理不好，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票否決。

中央黨校的一位縣委書記同學就曾告訴方雄，奧運會期間，該縣下轄的一個鎮里，有10戶認為自己的土地被非法侵占的群眾謀劃好要進京“上訪”。為了阻止這次“上訪”，該書記指示縣里雇了5人24小時在該縣唯一的火車站檢票口盯著，僅雇人這一筆費用就有好幾千元。這筆費用本是財政預算之外的開銷，但是每年都要納入縣財政核算。

有縣委書記為了展現對群體性上訪事件的重視，甚至表示寧可少修一段路，也要把群體性上訪事件控制好，“因為在現實的狀態下，沒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了。”一位縣委書記說。

摘自《經濟觀察報》2008.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