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新女性形象

一、引言

厄內斯特·海明威(1899－1961)是20世紀最有影響的美國著名作家之一，“迷惘的一代”的杰出代言人。他的作品不僅在思想藝術上和審美藝術上頗具魅力，更以簡練含蓄的“冰山原則”獨樹一幟。海明威在世界文壇上的杰出地位及其對世界文學的卓越貢獻早已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他筆下的“硬漢”形象，已經成為一種人類情緒和精神的符號。他特別喜歡選擇斗牛士、拳擊家、獵人、士兵、漁夫作為作品中的主人公形象，這些形象在充滿扭曲和痛苦的現代世界中，為了保持個人的尊嚴與榮譽，與命運、孤獨、失敗和死亡做著勇敢和玩強的抗爭，在逆境中顯示出一種打不跨的風度。在諸多文學閱讀和批評中，硬漢形象與海明威本身發生了一種滲透與融合，逐漸成為一種先驗的主觀意識，以至于人們一談到海明威就習慣地聯想到他的硬漢形象，而忽略了他作品中蘊含的更廣闊的情感世界。然而，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卻日益成為評論界關注的焦點，以埃德蒙·威爾遜為代表的評論家以海明威作品中多為“硬漢”主角而指責海明威是歧視女性的“男性沙文主義豬玀”，他曾寫道：“在《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和《乞力馬扎羅的雪》以及《第五縱隊》中的情感主要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對婦女的敵對意識。……海明威的作品一直具有這種傾向。”《太陽照樣升起》中的布萊特是評論界比較有爭議的女性人物形象，威爾遜給她扣上“妖女”、“徹底的破壞力量”等罪名，但這種認識有失偏頗和公允。隨著對作品的不斷挖掘與解讀，我們開始關注海明威所創造的有限的世界中包含著更為豐富的精神內涵，不再單純地把女主人公看作是男性主人公的陪襯或對立面，而是將她們置于社會的大背景中來客觀、公允地解讀，我們發現海明威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真實而形象地記錄了那個時代叛逆的新女性的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況。

二、反叛的新女性出現的時代背景及特征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女性的社會地位發生轉折。戰爭期間，男性應征入伍，越來越多的女性不得不走出家庭，承擔諸如護理之類的社會責任，戰后，勞務市場開始向女性開放，婦女走進了各式各樣的工作崗位，加強了婦女在經濟生活中的地位。經濟地位的改善促進了政治地位的提高，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西方出現了第一次婦女解放運動的高潮。當時僅巴黎一地，就擁有80多個女權組織，有成員6萬多人。英國議會于1918年、美國國會于1920年分別通過法案，使英美婦女在經過漫長的斗爭之后，終于贏得選舉權。經濟和政治地位的變化，使婦女的道德觀和價值觀隨之也發生變化。當時一方面強調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婦女積極參政，另一方面由于受到戰后人們對政治的厭倦、1920年在美國實行禁酒令后人們對政府的反感、戰后美國經濟的空前繁榮、“分期付款”消費方式的首次推廣等因素的影響，在許多人當中滋生了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自我放縱的思想，有人把這一時期稱作“爵士樂時代”。正是在這樣一個廣闊的社會和歷史背景下，西方才迎來一批獨立意識強、敢想敢做、標新立異、反叛傳統的新女性。工作中顯示的能力以及取得的成就使新女性意識到自身價值，她們不應該是消極被動，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女性的角色意識發生變化，維多利亞時期的理想女性模式已逐漸被拋棄，不再滿足做逆來順受的賢妻良母，抵制以純潔、虔誠和順從為核心的傳統女性模式，叛逆型的新女性出現了，豪放不羈的少女在舉止行為和衣著方面不受傳統拘束，她們穿短裙，剪短發，抽煙喝酒，出入夜總會，性生活隨意自由，將離婚作為結束不幸婚姻的途徑，公然闖入男性活動范圍，引起公眾注意。

三、對反叛的新女性形象的分析與解讀

1926年出版的《太陽照樣升起》是海明威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得到了多數評論家的肯定，海明威也由此成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美國學者安德魯·胡克說“《太陽照樣升起》是海明威小說的原型，是最純正、最地道的海明威作品。……《太陽照樣升起》和他早期的短篇小說終于建立起典型的海明威世界和典型的海明威創作手法。自那以后，海明威只不過是在限定的世界里漫游，而不是超越。”可以這么說，不讀懂《太陽照樣升起》，就不可能真正讀懂海明威。

小說集中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流落在巴黎的一代青年的思想和道德危機，表現他們對戰爭失望，理想幻滅，內心苦悶與迷惘，被稱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小說塑造了反叛的新女性形象布萊特。在戰爭中，她當過護士，親眼目睹了戰爭的殘酷，戰爭奪走了她第一個真愛的人，又使她的第二任丈夫精神瀕臨崩潰。布萊特與男主人公杰克在精神上是相愛的，但杰克卻因在戰爭中喪失性愛能力而無法與之結合，極度的空虛使她不斷尋求與男人的愛欲，這讓杰克感到痛苦，但最大的痛苦是來自戰爭留下的傷痛，是戰爭使他作為男人的生理存在遭到了徹底的否定。無論在心理上還是精神上，布萊特都受到了極大創傷。為了解脫痛苦，布萊特表現得勇敢而叛逆，她裝束大膽，穿著質地輕柔、曲線畢露的短裙，坦然闖入公共場所，在酒吧里酗酒調情，參加巴斯克人的節日狂歡，在潘普洛納看斗牛，到處尋歡作樂，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拋棄了傳統女性角色的布萊特依然是一位很有個性、極具魅力的女性。小說中的六位男性人物無一例外地迷戀布萊特。杰克哀求布萊特與他同居；科恩被她的美麗所打動，整天圍著她轉；坎布爾內心極其痛苦，每天喝得爛醉，期望她再次回到他身邊；戈頓雖未明確追求布萊特，但對她贊不絕口；用金錢換取愛情的老手米皮普勒斯，竟愿出一萬美元引誘布萊特去度假；羅邁洛也愛上布萊特并想與她結婚。面對眾多追求者，她充分釋放她的社交能量和性魅力，周旋其中，并公開表示不放棄任何一個，從而增加了她對感情的選擇機會。悲觀絕望的心情導致她采取玩世不恭、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借感官刺激來求得暫時的精神解脫，麻醉痛苦的心靈。

布萊特的放蕩生活一方面是當時“迷惘的一代”女性反叛的一種形式；另一方面，卻又是個人特殊經歷的結果。她的所作所為在很大程度上是她對命運和所受痛苦的報復，她試圖在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中得到蔚籍。正因為她不是逆來順受，她的個性鮮明，卻得了個“一個沒有女人味的女人”的惡名，被斥責為“一個玩弄男人成性，厚顏無恥的蕩婦”。這僅是一種偏見。她不是沒有女人味，只是沒有批評家所期待的傳統的、逆來順受的女人味罷了。以前的評論往往把《太陽照常升起》中的布萊特稱為“妖女”、“魔女”、“蕩婦”，認為她們道德淪喪，不合傳統，誘惑男人，對男人的主體位置起破壞作用。其實，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女人受“男女平等”思想的影響，沖破傳統倫理的束縛，闖入了傳統的男人活動范圍。海明威對這類新女性叛逆的生存狀態只是作了理性的審視和真實的刻畫。海明威把布萊特當作新女性的代表，通過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海明威清楚地傳達了他對新女性的同情和支持。布萊特的行為舉止，既是新女性對社會的反叛，同時也是“迷惘的一代”的女性尋求解脫的方式。

四、結語

對海明威的作品進行深入的挖掘和全面、公允的解讀之后，我們發現布萊特既不是“妖女”，也不是“蕩婦”，而是西方20世紀20年代具有反叛精神的新女性，她的身上充滿了時代矛盾。既有追求個人幸福、獨立意識較強的一面，也有自我放縱、及時行樂的一面。只有把布萊特置于她所生存的歷史環境中，其舉止行為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布萊特雖然有缺陷，甚至是嚴重的缺陷，但從總體上來說，仍不失為一位反叛的新女性。她具有一切新女性所具有的基本品質：思想獨立，反叛傳統，標新立異，敢想敢做，大膽追求個人的自由與幸福。通過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海明威清楚地傳達了他對新女性的同情和支持，他清楚地認識到，對新女性來說，真正困難的不是對舊傳統的反叛，而是如何建立能為公眾接受的新的行為準則。

作者簡介：

高合順(1965－ )，山東聊城人，青島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中西語言文化比較和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