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和郝思嘉是文學名著中個性分明的人物。她們在事業上都能干潑辣;在愛情上都不同于傳統女性形象,都不甘于命運的安排,是主動出擊者:對于各種教條,她們都可以不以為然,做出離經叛道的舉動。而性格相近的兩人,在不同的作者筆下,在外在形象,內心世界,人生結局上,又有很多不同點,分析這些相似相異點,可以幫我們更好地理解兩個人物,以及不同作者的意圖和視角。
郝思嘉是美國內戰時期經歷各種變故,在角色地位不斷轉換的過程中迅速得到成長的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虎妞則是在舊社會軍閥混戰時期的二十年代處于剝削階級的車行老板的女兒。這兩個不同年代不同社會的女性形象卻有著很多的相似點。
虎妞是一個潑辣而有心計的中年婦女,生就一副男兒性格,“幫助父親辦事是把好手”,將人和車場管理得井井有條。“把人和車廠治理得和鐵桶一般”。頗有心計的她安排好了一場騙局,騙祥子和她結了婚。
郝思嘉在殘酷的南北戰爭的背景下迅速失去自己的丈夫、財富、乃至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戰爭使她成為了寡婦,告別了優越的生活,在饑餓、貧團日子里,她并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姿態,露出從父親那里繼承來的愛爾蘭人的強悍。憑借自己的精明強干和白瑞德對她的深情,用一個男人的膽魄和能干把塔拉赫鋸木廠管理得井井有條,在戰后迅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這兩位在不同作品中的女主人公不僅在事業上都是女強人,在感情上也是那么地類似,她們都愛上了和自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虎妞看上了勤勞、憨厚又年輕的祥子,而祥子和她并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她是車行老板的女兒,處于剝削階層,而祥子只是一個辛辛苦苦,誠實能干的車夫,他處于被剝削階級。兩個人的思想性格也截然不同。二人的愛情并未因婚姻變得越來越好,反而是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虎妞和祥子的婚姻注定是不和諧的,不平等的階級關系導致了夫妻二人在家庭中不平等的地位的,也注定了婚姻的失敗。
而郝思嘉和她的夢中情人呢?兩人雖然同屬種植園主的后代,沒有不可跨越的階級上的鴻溝,卻在志趣、理想、價值觀上均相差甚遠。一個有著極好的修養和寧靜、和諧的氣質,另一個對麼麼所教的大家閨秀的應淑雅嫻靜的傳統信條不以為然,反而還很倔強、桀驁不馴甚至勘稱野蠻,有著火辣的性格:一個生活在夢幻里,一個奮斗在現實中。當現實粉碎了夢幻,她的白馬王子再也無法優雅從容時,這一段癡戀注定要結束。
兩個直爽、潑辣女子連表達愛情的方式也與眾不同,都是那么直截了當。
虎妞喜歡祥子,她追求祥子不是扭扭捏捏的,而是很鮮明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樣子從兵營里逃出來以后,虎妞一見到祥子,兩眼就發光,“祥子,你讓狼叼去了,還是上非洲挖金礦去了!”她為了勾引祥子強迫他喝酒時,罵他“窩窩頭腦袋”,說如果不喝就“揪耳朵灌你!”這正是她以粗野的形式恰恰表現出她的獨特的溫情。
當郝思嘉聽到自己愛的艾希禮要跟媚蘭結婚時,她沒有陷入痛苦和絕望,而是要把艾希禮搶過來,她直接去向意中人表白了自己的愛;面對拒絕,她沒有羞赧怯卻,而用一記耳光發泄了自尊受傷的憤怒。主動表白愛情和打人!這是當時美國南方上流社會的淑女應有的舉動嗎?郝思嘉完全不理會這些。她具有韃靼人的氣性,和一頭野貓的雄威,像一團烈火一樣燃燒著自己的愛情。
這兩人都是都是現實主義者。
虎妞與父親決裂了,勇敢地追求了一次愛情。但事實上這次看似愛情至上的行為也是基于許多實際的考慮。她看中祥子是個上等車夫,可以給她帶來經濟上的收獲(并且她可以出資讓祥子做買賣。使他變成一個小業主,賺更多的錢);祥子勤勞能干,可以給她帶來生活上的安逸:祥子年輕,可以滿足她的欲望。并且在他們婚后,我們也可以看到虎妞無處不在的盤算。
在這里,她留了個心眼:原本想買兩輛車,一輛讓祥子自拉,一輛賃出去。現在她改變了主意,只買一輛,教祥子去拉。其余的錢還是在自己手中拿著。錢在自己手中,勢力也才在自己身上,她不肯都掏出來;萬一祥子……變了心呢?這不能不防備!
《飄》中,在戰爭的狂轟濫炸和饑餓的危險里,思嘉時時在做著噩夢,填飽肚子成了她的迫切要解決的問題。她迅速地實現了角色的轉換,面對了現實。當別人還徜徉在午后的金色陽光,緬懷著無盡的棉田時,她卻勇敢果斷地邁出她所認為正確的一步:粉碎了自己貴婦人的夢,做起了木材生意,原因是她只想到我們不能挨餓。
兩人都愛漂亮,追求物質享受:
虎妞絕對可以算她那個時代那個階層的“潮人”——即追求時尚、潮流之人,有著一顆追求時尚的心。你看她逛街趕集,買了朵花讓祥子給她戴上——她追求服飾之時尚;在街上花錢看西洋景一中國電影的前身,這是文藝之時尚:讓祥子不要去拉車陪著她玩,這是虎妞生活態度之時尚,她懂休閑。
思嘉是全縣有名的美人,自然天生麗質難自棄。她愛穿各種各樣漂亮的衣服,參加各式各樣的舞會,會因為瑞德送給她的最新潮的帽子而欣喜萬分,即使懷了孕也要精細地考慮衣服和帽子的顏色配不配自己顏色獨特的眼睛。
然而有如此多的相似點的兩個人為什么在作者筆下、讀者眼中會留下如此不同的印象呢?
首先,二者在外在形象上給讀者留下的印象差別實在太大了。虎妞被作者在外形上突出的特點是“老”和“丑”。她也沒有女人應該有的溫柔、嫻慧。平日里比男人還男人,偶爾為了吸引祥子化妝一回,看上去又是那么不自然的陰森詭異。
她今天也異樣,……臉上比平日白了許多:臉上白了些,就掩去好多她的兇氣。嘴唇上的確是抹著點胭脂,使虎妞也帶出些媚氣;……綠襖在電燈下閃出些柔軟而略帶凄慘的絲光……下面的肥黑褲被小風吹得微動,像一些什么陰森氣兒,想要擺脫開那賊亮的燈光,而與黑夜聯成一氣。
郝思嘉擁有烏黑健康的頭發,像貓眼石一樣深綠色而炯炯有神的雙眼,有著迷人酒窩的小臉,白皙無暇的皮膚,飽滿挺拔的胸部,全縣最纖細的腰肢,她父親直接吹牛說她是附近五縣數一數二的美女,湯家那對兄弟一見她就神魂顛倒,閱人無數的白瑞德第一次見到她就被她吸引了。
第二,我們可以看到虎妞貪吃懶惰,好逸惡勞,身上帶有很多剝削階級的色彩。虎妞同祥子結婚后搬進了毛家灣的大雜院。在這樣一群缺衣少食的社會最底層人群里,虎妞有一種非凡的優越感。
郝思嘉同樣面對著生活巨大的轉折。她所面臨的生活的困境應該說比虎妞要艱難一百倍。但思嘉所被激發出的聰敏勇敢、積極進取的特點也要鮮明一百倍。
很難忘的是當南方戰敗,她回到塔拉養活一家子人,她的求生欲望,她站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向著夕陽發誓:我永遠不要在挨餓,我要我的家人永遠不要再挨餓,永遠不缺錢。那時她僅僅19歲,她之前是一個只懂得約會、跳舞的女孩子,在艱苦的生活面前,表現得比一個男人還要勇敢。我們不得不欣賞思嘉堅強的性格和頑強的生活能力,身處逆境而不甘沉淪的精神。
另一個在二人之間明顯的區別就是對待自己最愛的那一個的態度。虎妞對祥子是處心積慮的,甚至是用蒙騙的方法騙祥子和自己結了婚。婚前,虎妞給過祥子三十多塊錢,可這并不是不求回報的幫助,更像是吸引祥子迅速與之結婚的一個美味誘餌,使得他們之間更像一場交易。“便宜是你的,你自己細細的算算得了。”
結婚后,更是對祥子處處控制,盡管她也給祥子做飯,對其說幾句暖心的話兒,但祥子一點沒有幸福的感覺。“他知道娶來一位母夜叉…會收拾屋子,會罵他也會幫助他,教他怎樣也不是味兒!……飯食的確是比平日的惡可口,熱火;可是吃著不香……”祥子感受到的不是愛,而是精神和心理的摧殘,可以說虎妞對于祥子的愛是完全從自己的需要出發的。
而思嘉對艾希禮的愛卻是那么的堅定執著:從艾希禮熱鬧的訂婚的宴會上到戰后荒涼的自家農場,從貧窮得吃不上飯的困難中到嫁給瑞特后的豪華日子,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渴慕著他。如果涉及到另外的女人或是金錢的話,思嘉又那么富有犧牲精神。在北方騎兵馬上要殺來的危機時刻,她也愛惜自己的性命想先逃走,可是還是留了下來,只因為答應了她對艾希禮的一句承諾:照顧他的妻子。戰后困難時候,她寧愿以自己作抵押去借瑞特的錢也要給艾希禮一個安全的家:為了偶爾能見艾希禮一面,她想盡辦法讓他經營她費盡心血弄來的木材廠,盡管她知道他一定虧本,而她自己又愛錢如命,可是對思嘉來說,愛情比金錢更珍貴。
最后,二者的結局不同。虎妞有了身孕后,由于年齡大,不運動,胎兒大,所以孩子出生時難產,愚昧的、缺乏科學文化知識的勞動人民請一位蝦蟆大仙作法請神仙保佑,耽誤了病情,就這樣虎妞帶著個死孩子半夜十二點咽了氣。虎妞的死對祥子來說是一種解脫,對她自己來說卻又是一場悲劇。
在《飄》中,在經歷了愛女夭折和感情背叛,傷心的白瑞德離開了思嘉。思嘉最終也明白了真正愛自己的人是誰。“不管怎樣,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了”,這是郝思嘉留給讀者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最耐人尋味的一句話,作者給女主人公安排的不是一場悲劇,而是一種新生活的開始。思嘉最終使我們看到的是她的樂觀和自強,對命運生生不息的勇氣。
為什么同樣事業上精明強干,感情上敢愛敢恨,敢于抓住自己命運的女性在不同的作者筆下有如此大的差異呢?我們可以從不同的人物形象上看到兩位作者所采取的不同視角和立場。
虎妞形象塑造分明籠罩著來自作者創作主體的男權意識,作者對于敢于沖破父權的束縛,追求愛情和獨立的這個虎妞的反感、厭惡是顯而易見的。由于這種潛在的男權意識的滲透,使虎妞形象多方面的丑化:一是在外貌上突出虎妞的“老”與“黑”;二是在性格上強化虎妞男性化的精明與奸詐;三是在心理上強調虎妞性變態的貪欲和淫蕩。老舍對于這種氣勢強盛、潑辣兇悍,對他人尤其是男性的主體性造成壓抑人物充滿著厭惡,似乎虎妞已經成為女權主義的代表,從而不再有文學形象的美感。
讓我們再來看一看《飄》的作者所生活的社會背景。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正是父權社會的解體、女權運動的興起的時期。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本身就是左治亞州爭取婦女選舉權創始人的母親的女兒,她對兩性問題的歷史和現狀定會有深切的感知。作為表現這樣一種社會變革的現代美國南方女作家的作品——《飄》,就體現了這種社會轉型時期的女性觀點。
郝思嘉在少女時期就具有了女性主體意識。比如她問為什么女孩子要找男人時,要裝得那么傻。即使從嬤嬤那里知道了男人不喜歡妻子有見識,她也說:“將來我可偏要照我要做的做,照我要說的說,隨便人家怎樣不喜歡,我都不管。”經過愛情的艱難抉擇和戰爭的創傷,她逐漸成長了,明白一個女人惟有在經濟上獨立了,才會有獨立的人格,可靠的保障,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怎么想,不在乎道德的束縛,公開在亞特蘭大和摧毀他們家園的北方佬做生意,沖出傳統偏見的藩籬,走出家庭,成為與男性競爭的獨立而又堅強的女性。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由于不同的時代背景和不同的創作主體,在相異的主體意識下,有很多相似點的作品人物會擁有不同的外在形象,不同的內心世界,不同的結局。書中人物不是完全的寫實,而是作者文學的塑造,人物是時代背景的產物,更反映了作者所具有的男權意識或女性意識,她們是作者的最鮮明生動的代言人。
作者簡介:
劉玉梅(1977- ),女,山東人,講師:工作單位,石家莊經濟學院(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張偉(1982一),女,河北人,助教;工作單位:邢臺學院。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