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敵人（外六首）

春天是敵人

低下頭，就看見自己的翅膀，在蜜蜂的兩側

石頭的兩側，溪水的兩側。被鳥鳴帶到蔥綠的山頂

我幾乎要無端地悲喜

我幾乎要垂直地墜落

當河流開闊，碧草沿著春天飛。

春天，春天

春風并未治愈我的口吃。我跟著偏頭痛念下：

春天——春天

在我停頓的中間，將飛出一段流水，或是某個時刻

情人的臉。而鳥鳴東一聲，西一聲

仿佛悲憫

我已經不再關心天氣是否可疑，哪一片云層

又會被烏鴉擊落，空氣中到處是苦藥的氣味：

桃花咳嗽，但還沒有咳出花朵來

我跟著春風走遍大街小巷，終于看見我最想看見的

一幕——

他把手，伸進了看不見的云梯

此刻

陽光微熏，樹木沉醉。和風正替我換著一只鳥的臉孔

我回憶起春天，我是個柔軟的女人，深藏滿山

杜鵑花的火焰，對路邊的青草多情，多疑

我想起春天我是個柔軟的女人，用滿山的火焰讓石

頭開口，說

天色晴朗，陽光正好，我想起那時，小鹿奔放的四肢

山林的回響，現在我坐在水邊

不可知的草色濺滿了十指的憂傷。

大孤山

不可看空，在大孤山，云朵是向下生長的

海和天之間，白云換成黑布，一場雨要下

就下個半生

石頭是向內生長的，多半部分探進了泥土

在殘留的幻想里，無用且安全

不可看空，存大孤山，你縣向心路生長的

自己是自己的復數，云朵是你的，石頭是你的

蒼茫是你的

在大孤山，雞叫了三遍……

落日用黃金的手，為一枚松針加冕。

黃昏

桃花藏在我的手心

等待經過的人。炊煙的形態，使鐘聲沿著山路

變得輕盈。我仍是個幸福的女人，在雨后

很多人開始沿著古道歸來，在水泡里顯形

濕漉漉地抱拳，問好

我看見了他們，我看見他們圍著一張破舊的木桌

坐下來，我是個幸福的女人

這時候我可以忽略一只沒有翅膀的鳥，站在我的肩

膀上

陷得很深。

是啊

我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一個人在山上

磨刀霍霍。看葉子上

失控的風聲。這整個夜晚，烏鴉的哀叫都是我的么

都是我的。我再也想不起清晨

一張干凈的臉龐，我再也想不起通往山下

一條清麗的小路

我一個人在山上看大風刮來刮去，飛石如雨

為了讓它們中絕大多數安靜下來

我死死捂住了臉。

天花板

是我的流連之地。和我對稱的人睡著了

像馬，睡在它的嘶鳴里。他身上

還有未熄滅的火焰

讓寒氣更冰涼，讓中年更加醒目。我不該在夜晚

想起年輕的黎明，想起山路

被陽光照暖的紅石頭，當我不斷和山霧相遇

并給晨風，讓出綠葉

我就該在天花板上看到月亮，看到它的背面：

滿是秋色，滿是縱橫。

電話里的海

號碼啟動了聲音，像藍色的海

浪花一樣翻卷

有時我必須抑制想念，繞過可能的暗礁

和多變的天氣，若是白色的鷗鳥在電話里飛，我和你輕輕

說著往事

有時我們看見巨大的船只，停在海面上

沒有從前，沒有未來

我們在恐慌中陷入平靜……

如果有一天我累了，看見海上的云朵就想起

墳頭上

那些潔白的蘆花

那樣也好

就算我死了，也在大海有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