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認為夢是鬼神導引下人的魂靈的經歷和感受,是神鬼與人類傳達有關未來人事信息的一種途徑(其他途徑有災異、卜筮等),它的含義是可以用一定方法占知的。即“夢占”,又稱“占夢”。它指以夢這種現象作為啟示人預知某些自然或社會、人事變化的征兆的一種方術。《三國演義》寫了許多的夢,大多數都是有占之夢,即某人做了夢之后,請人圓夢,解釋夢之吉兇福禍。如董卓夢龍罩身、馬超夢臥雪地、鄧艾夢登高山等。
可是小說涉夢情節中的占夢家、圓夢者或釋夢者在占夢時總是說,夢見什么吉、夢見什么兇,或夢見什么則發生什么事情。至于為何有此吉、為何要發生某種情,通常難以理解。他們的夢占表面看來非常神秘,其實各種占斷里面也隱藏著一種邏輯和范型。
占夢,首先要分析夢象以揭示其“神意”,然后則要把夢象同未來的人事聯系起來。在這里,夢象、夢意同未來的人事之間,邏輯上只有三種可能:一是同一關系,二是相異關系,三是相反關系。于是我們看到,釋夢者的各種占辭對未來人事的占斷,相應的也有三種基本范型:一是根據夢象進行直解(同一關系),二是根據夢象進行轉釋(相異關系),三是根據夢象進行反說(相反關系)。可以說,《三國演義》中的所有釋夢者甚至歷史上的占夢家,都是圍繞這三種范型對小說里的涉夢情節予以占斷。
第一,直解范型:就是占夢者把某種夢象直接占釋為它所預兆的人事。即夢見什么事情,則將發生什么事情。因此夢象同人事表現為同一關系,這種夢象一般都可以直占。例如:第77回劉備夢見關羽要求為其報仇雪恨,諸葛亮真實的夢占為“云長必然被禍”。第78回曹操病中夜夢殿外男女哭聲,人死后才哭,所以曹操自己的占解結果是死,即“孤天命已盡”。第85回劉備病中夢云長、翼德鬼魂相邀,鬼魂乃死者,不在人界,所以劉各自己占解結果就是“朕不久于人世矣”。第15回孫策在神亭嶺夜夢漢光武帝召見,醒時自己占解為附近可能會有光武像之類,次日問土人果得光武廟,遂往祈之。第77回王甫在麥城中向周倉說“昨夜夢見主公渾身血污”,說完果見關羽人頭到達城下。第78回曹操砍老梨樹,夢中見梨樹神仗劍砍他,“操大叫一聲,忽然驚覺,頭腦疼痛不可忍。急傳旨遍求良醫治療,不能痊可”。第116回鐘會伐蜀至定軍山到武侯墓前拜祭,晚上夢見諸葛亮勸告他,醒來“會知是武侯之靈”,顯然也是他直接進行了解夢。
第二,轉釋范型:就是先把夢象進行一定形式的轉換,然后根據已經轉換了的夢象再占釋人事。由于經過了一定形式的轉換,便給占夢家或釋夢者留下了回旋的余地。而占夢家或釋夢者為求得“占而有驗”,也可以根據需要進行不同形式的轉換。常見的轉釋方法有象征、類比、換碼、拆字、諧音等等。
1、象征:就是先把夢象轉換成它所象征的東西,再根據所象征的內容說明夢意和推斷人事。至于夢中的象征物,有植物、有動物、有天象、有山河,甚至還有人的工具和人體的器官。占夢家總是把夢象的象征意義歸結為神意。在我們看來,有關的象征意義則根源于久遠的風俗習慣和深沉的民族心理。由于這些因素在人們的心靈中積淀很深,一般人并不知其來由。如《三國演義》中,第34回甘夫人夢北斗,因生劉禪,小名阿斗:“日”,一般也是作為君主的象征。《戰國策·趙策》曰:“夢人君者夢見日。”對一般人來說,夢見日月乃是大吉大剎、大富大貴之象征。第3回莊主夢兩紅日墜于莊后,結果果然見到少帝與陳留王。第38回中吳太夫人夢月入懷生策、夢日入懷生權,卜者曰:“夢日月入懷者,其子大貴”。第61回曹操在濡須江邊夢見三輪紅日對照,操還營自思“紅日之應,久后必為帝王”;“天”,一般作為天子的象征,凡夢上天者,特別是乘龍上天者,都要占為做皇帝,因此第113回孫休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失驚而覺。“失驚”,不僅是因為不見了龍尾,更重要的是他在“夢乘龍上天”后潛意識里已經對其占解,此乃國君之兆,而自己只是吳國君孫亮的一個王,做此夢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當遭誅,所以會失驚而覺,當然結果是靈驗,第二天孫綝廢主派人接他去做國君。又如動物類中,第34回引舜母夢玉雀而生圣人舜。山河類有第116回寫鄧艾夢見“登高山”,象征辦事成功等。
2、類比:就是根據夢象的某些特點,把夢象轉換為與之相類似的某種東西,然后以比喻說明夢意,用類推占斷人事。這種占法由于抓住了夢象的某些特點及同人事的某些相似之處,占夢者容易借此把夢說圓,常常會使夢者得到一種似是而非的滿足。但夢象的占辭雖然如此說,人事的實際同樣不盡然。第105回劉禪夢錦屏山崩倒,諸葛亮為劉禪的相父,是他穩當蜀主的靠山,山崩則預示著諸葛亮要歸天了。第63回劉備夢神人擊其右臂,諸葛亮、龐統乃劉備的左膀右臂,擊右臂就是打擊龐統,由此劉備作出占斷“此行莫非不佳”。第119回鐘會夜夢被蛇咬,姜維則把蛇與龍進行類比,故解釋為“夢龍蛇者,皆吉慶之兆也”。第104回魏延夢見頭上生二角,趙直當面給魏延圓夢為大吉之兆,理由是你頭上長角,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也有角,“麒麟”、“蒼龍”是變化飛騰之象,故你將升騰,為吉兆。像這樣的比喻和類推,也不能說沒有一點根據;但若忽視做夢者的具體情況而作為一種教條,將很難實現“占而有驗”。又如第119回鐘會夢蛇咬,姜維占為吉慶之兆但結果卻雙雙遇害。第58回馬超夢見身臥雪地,群虎來咬。大雪封山后的虎都是鍛虎,一群餓虎咬人結果肯定是死,所以龐德占為雪地遇虎,“夢兆殊惡,莫非老將軍在許昌有事”,后應馬騰死。這些占卜同樣都是以物喻人而進行類推。實際上說,諸如此類的夢象,確實反映了夢者擔心家破、人亡、事不成的狀況。但人事的變化及其結果,并不依人的心理為轉移,更不依人的夢象為轉移。
3、換碼:就是把夢象先轉換成陰陽、五行以及八卦符號,然后根據轉換得來的符號,再解釋夢意和說明人事。這種夢占法與現代社會中破譯電報密碼有點類似,夢者一般不明夢意,須經占夢家破譯才能清楚。《三國演義》第106回敘吏部尚書何晏連夢數十頭青蠅棲于他的鼻上,無論怎樣驅趕,蒼蠅就是不肯離去。占夢家管輅以鼻梁突出,有山之象,認為鼻即八卦中的“艮”。又以鼻在頭面,屬于人體的天部。由此把夢中之鼻釋為“天中之山,高而不危”。但青蠅集于鼻端,位峻者顛,極易敗亡,只有“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然后“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第116回鄧艾伐蜀前,夜里夢登高山,腳下泉水上涌。醒來后他請護軍爰邵解夢。爰邵則據《周易》卦形,把整個夢象譯為“蹇卦”,然后再以“蹇卦”占斷吉兇。蹇卦的卦辭曰:利西南,不利東北。用于占夢的結論是“將軍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滯不能還”。爰邵把夢象譯為卦象,再以卦象解釋夢意,其思維途徑是很嚴密的。第73回關羽夢豬咬足,關平以象征法解此夢結果大錯;毛宗崗卻批為“豕屬亥,亥者水也。其江東謀害之象”,顯然,毛氏此處用換碼法將夢象轉換成五行的占斷與結果相符。
4、拆字:就是把夢象語言中那些與夢者有關的字:拆成另一些有連貫意義的字,然后進行推理從中看出夢意,以此占斷人事吉兇。它“是漢語方塊字獨有的現象,根據漢字是由偏旁部首組成的特點,利用字形的相似、聲音的相諧,進行分合拆減”,從而占卜吉兇。如《三國演義》第104回魏延夢見頭上忽生二角。行軍司馬趙直占得此夢當屬兇兆,理由是“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今頭上用刀,其兇甚矣!不過這種占法大多都是附會。但由于漢字的形象和結構早已淀入中國人的心理,有些心理活動在夢中確有可能化為一種形象。因而用解字占夢,很像根據畫謎打字一樣。
5、諧音:就是從夢象語言中尋找出與夢者本身有關的諧音,然后再根據這個諧音,去解釋和說明人事。它是通過語音來聯系夢象與夢意,因為字音同樣和現實文化有著某種互滲關系,即利用中國文字同音通假的原理來占夢。在這里,從夢象的哪一個方面、哪一個角度取音,都是以占夢者的需要為轉移,所以這里面往往不乏有諱密的成分:有些則與潛意識的聯想和變化有關,有些心理活動確有可能通過諧音而產生相應的夢象,并不一定都是迷信。如曹操夢見三馬同槽而食,第一次他之所以懷疑“是馬騰父子為禍”,其實是他自己對此夢進行了諧音占解,夢象中的“馬”與現實中與其作對的馬騰、馬鐵、馬休三父子相聯系;“槽”與“曹”諧音,故曹操認為是馬騰父子想吞掉自己。
第三,反說范型:就是把夢象反過來,從反面解釋夢意和占斷人事。在這類占斷中,有些夢通常人們以為屬吉,結果卻占之為兇。第9回董卓夜夢一龍罩身認為是“果得喜信”,其母卻認為“近日肉顫心驚,恐非吉兆”,后果被呂布刺死;第23回董承與吉平元宵夜飲,夢斬曹操,醒來卻是“南柯一夢”,結果反被曹操殺掉。有些夢通常人們以為屬兇,結果卻占之為吉。如甘夫人夢劉備身陷土坑,通常人們認為只有人死后身體才進入土坑,故甘夫人想“在九泉之下”了,但關羽得釋夢卻是“夢寐之事,不可憑信”,結果也是大吉。又如關羽夢豬咬其足,被咬當屬兇相,而關平的釋夢則是“豬亦有龍象。龍附足,乃升騰之意”,占為“豬龍之瑞”。當然,最后結果并未占準。
占夢(釋夢、圓夢)既有真偽之辨,亦有正、誤之分。由于夢都是以形象出現的,因此釋夢時往往因釋者的是否具有真知灼見,或釋者所處環境的有異,占斷方法有別,而有種種不同解說,有時甚至言人人殊。前者例如第173回關羽夢豬咬足,真解應為不祥之兆,而關平卻謬解為“豬亦有龍象。龍附足,乃升騰之意”,眾官亦附和。這兩種謬解一屬親人之寬慰,一屬庸人的強連。后者則如第104魏延夢頭上生角,趙直對之進行的兩次不同解說:為敷衍他,說成如麒麟、蒼龍之角,為變化飛騰之象;真話卻是頭上用刀,并非吉兆。前后二者的區別很明顯:親人、庸人誤解,由于水平不夠,實出真心,因此是個悲劇:智者曲解,純為全身避禍,乃是一場喜劇,不可不辨。
綜上所述,我們發現《三國演義》中的各種夢占之法,實際上不外乎都是圍繞夢象的內容和形式而展開占斷的。直解、反說和轉釋中的象征、類比、換碼法主要是從尋找夢象的中心意義來解夢,是剖析夢象內容因素的占法;而拆字和諧音法則是從夢象語言的字形和字音角度來解夢,是注重夢象形式因素的占法。
作者簡介:
宦書亮(1977- ),男,重慶忠縣人,碩士,講師,現工作于重慶三峽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主要從事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