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
朋友,曦光從東山升起
照亮村外李樹稀疏的枯枝
看見李樹忽然想起了李建樹
想起你就看見粉色的李花倏然凋落
夢一樣悄無聲息
兩周年太短也很漫長
果實距離泥土一樣的短
溪水奔赴大海那樣漫長。朋友
你抽身離去的瞬間世界多么無垠
卻倉促拋下紛亂的疑惑。比如
遷祖墳忌犯風水、車禍后的
倉皇逃逸、急性心肌梗塞、桃花劫
或者沉溺罌粟毒香的永久迷醉……
我因此放棄了寫一部玄幻小說
告慰亡靈的妄念。朋友
人間悲苦你洞若觀火,也茫然無措
你知道江湖波詭,唯獨忽略死神眷顧
而死亡的謎底,由大地自然呈現
猶如你當年酒后偶爾談論的友情、親情
未必有妓女的愛情真實可靠
但是朋友,暮色將從西山消隱
就像你38年的不倦生命、兩年的空茫
像你在無盡冷寂中原諒人世的微笑
像這首沒有音符的安魂曲、將至的除夕夜
夢一樣悄無聲息
獻詩
獻給隨風消逝的
尚未發生的具體事物
譬如羔羊夭折的尸體
一盞枯燈,一縷寒風
螻冢里冰涼的骨灰
獻給痊愈的懷鄉病
沒有故鄉的流浪者
縱使在路上猝然死去
死在炊煙纏繞的山寨
死于米酒的沉香
或荒蕪人際的亂石岡
獻給粗糙的、野性的
能指陽光、雨水、麥穗
時間和火焰的詞語
獻給散發玫瑰虛妄香氣
灰燼般閃爍的語言
獻給所有存在過的
不存在的卑微事物
獻給秉持卑微的靈魂
和靈魂的黑暗,虛無
以及人類未說出的神秘詩篇
幻像
我從萬籟俱寂的夜闌出發
跋山涉水來找你。那堪比天堂的
未知境域,一定月明星稀
你魅影輕靈,隱逸于
幻城潮濕的幽深曲巷
仿佛那穿橋繞屋而過的清澈
流水,那渙散波紋、一箏古音
讓舟楫枯瘦,暗香浮沉……
在眾聲喧嘩的隱秘塵世
你無所不在,卻杳無蹤跡
縱有重瞳或復眼,我也認不出你
猶如石碑鐫刻的孤獨,稍縱而耐久
但你并非此在,亦非幻象
如果我未曾動身找過你,這漫漫長夜
我只想從屋頂撐開一把舊紙傘
吸納閃耀的星光與寒塵
即使暗夜沉疴,繁星消隕
我也枯燈獨坐,在麻布上畫一把油紙傘
在傘柄畫出你的指紋、你指紋的余溫
并寫下你佚失的乳名
說出
老鷹諳知藍天的局限
目測不出大海和夜晚的幽深
金魚透徹水的溫度、純度
它游不進晶瑩的冰點
火燒出煤和鐵的野史
補遺了鉆木取火與大煉鋼鐵
花朵綻放繁庶的秘籍
并篡改了蘋果墜落的引力
讓天鵝說出蛤蟆的絕望
當它放棄遷徙,馴化為家禽
讓恐龍蛋孵出種族滅絕的寓言
它們已進化為遍地飛禽走獸
誰看見沙漠泛綠成沃野
風聞梵音是夢的故園
誰就陷入恒河沙系,被沙淹埋
一如你說出愛的真諦,無半字玄虛
我說不出那些偶在之物
你卻啞然說出了深淵
說吧,說出一切,請別說出死
那沒有說出的,將由此復原
北望重巒
一眼望見雪山的邊城
你每天現身南門,那虛擬的地名
那里有彎月穹頂的寺廟
有古典的電影院,晝夜放映
與你無關的悲喜劇
當然,還有河水一樣湍急的車流
將你淹沒,于清晨,或黃昏
在日薄霧罩的云貴高原
當我從苗嶺山陰醒來,或睡去
我依然一眼望見那靜穆雪山
那廣袤戈壁、新鮮沙塵暴
還有草原上白云悠悠的羊群
當然,還有羊肉膻味、噶瓦斯的甘美
以及風塵一樣銷匿的事物
但我聽不見沙礫點燃的木卡姆
那雪花音符寂然墜地的聲音
就像你看不見暮晚歸燕
棲息泥瓦屋檐的倦態,和瓦楞下
孤燈恍惚如我的背影
今天我北望重巒,幻視以遠
你豐腴為那片傳說的美麗草原
經世永年,笑顏如玉
這一年
這一年,牛犢奔跑的速度
比牙買加黑人小伙快一萬倍
近乎光速,近乎萬物的靜態
靜如生命的本相,老鼠的冬眠
這一年,很多樓房空無人跡
許多人瞬間喪失家園。這一年
有些詩人像烏鴉一樣聒噪,或緘默
一些匪徒卻突然學會了悲憫
這一年,候鳥向同一個夢巢
遷徙。它們遭遇寒流、熱浪
經受大地的震顫,有的折斷翅膀
墜入濁氣彌漫的水域
有的,在榮耀中羽化登仙
這一年,自有一片陰郁的天空
趨于蔚藍,總有一顆寂寞星辰冉冉
升起,隕落。它偏離先驗的軌道
并未改變人心的混亂秩序
這一年我們山河破碎,萬眾一心
我們走投無路,又各奔東西
這一年什么都發生了,又仿佛
什么都沒有發生。就像嬰兒重回
母親的子宮,死者從墓冢返回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