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明清時期徽商以其資金雄厚、經營范圍廣、勢力大、經驗豐富而著稱,其經營的主要項目是鹽、典、茶、木。但到了近代,徽商在一些行業中的優勢開始喪失。文章主要從徽商的官商結合、戰亂摧殘、資金的流向和近代經濟形勢的變化四個方面分析了徽商優勢喪失的原因。
關鍵詞: 近代徽商 傳統優勢 式微 原因
明清時期,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 中國的商品經濟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表現最明顯的是出現了十大商幫(山西幫、寧波幫、陜西幫、山東幫、廣東幫、福建幫、洞庭幫、龍江幫、江右幫和徽州幫)。至清代中前期,徽商已經成為十大商幫之首,最富盛名。它以資金雄厚、經營范圍廣、勢力大、經驗豐富而著稱。[1]
徽商活動的內容多種多樣,其中“以鹽、典、茶、木為最著”。近人陳去病也說:“徽郡商業,鹽、茶、木、質鋪四者為大宗。茶葉六縣皆產,木則婺源為盛。質鋪幾遍郡國,而鹽商咸萃于淮、浙?!薄郏玻莼丈痰膫鹘y優勢主要就體現在這幾個方面。
一、徽商的傳統優勢
近人陳去病在《五石脂》中說:在茶、木、典、鹽“四大宗”中,鹽業居于首位。在鹽業方面,徽商憑借與中央政治勢力的密切聯系,獲得了對鹽業的壟斷經營權,獲利甚豐。明代徽州鹽商,富至百萬兩以上的很多,其中多數曾任兩淮總商,如程之歆、汪應庚、汪廷璋、江春、鮑志道等都是煊赫一時的兩淮總商。
當時徽人開設的典鋪為數甚多,分布極廣,全國各地幾無不有。所謂“(徽州)質鋪幾遍郡國”,大體反映了徽典的實際情況。從南北兩京到各省省會,從繁華都市到縣城集鎮,到處都飄揚著徽典的招幌,尤其是在蘇浙一帶財富之區,典當業幾為徽人所壟斷,以致社會上竟流傳著“無典不徽”的諺語。清光緒年間,日本人專門調查了滬、漢各地的商幫,曾記載典當的朝奉(掌柜),其非由徽人擔任者幾乎沒有。江蘇的揚州,典當業全由“新安諸賈擅其利”,而當地人竟無從插手。
徽州木商在各地都十分活躍,如婺源商人洪庭梅,“偕姻戚權木值于閩越楚蜀數千里外”。徽州木商在湖南、江西販木的記載也很多,如婺源商人畢興“業木楚尾吳頭,備嘗辛苦”,歙商黃伐“販木湖南”,婺源商人董昌瑗“買木南贛”?;罩菽旧桃灿心舷赂=ㄘ溎镜?,如婺源商人黃世權“販木于閩”。江南地區各個重要城鎮就成了徽州木商的據點及其木材的集散地。
《徽商研究》載,雍正年間,歙縣著名茶商江起煥,“及壯,遂有四方之志,莢茶葉泛海遼東,經歷十年”。乾隆年間(1736-1795),徽商在北京開設茶行有數十家之多。嘉慶年間(1796一1820),徽商在上海創設思恭堂,有四名婺源藉茶商充任理事。吳楚間茶業貿易也吸引徽州各縣商人。
二、徽商勢力的式微
清朝道光年間,原來徽商經營的某些行業逐漸失去了往日的重要意義。特別是鴉片戰爭以后,隨著形勢的變化,徽商在一些行業中的優勢開始喪失。
道光初年,兩淮鹽商積欠各類官銀達5700萬兩之巨,終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自1887年開始,華茶出口量首次出現大幅度滑坡。從華茶的出口類別來講,居出口量第一位的紅茶在這一出口衰退過程中表現得最為突出。1887年紅茶出口總量為1629880擔,比1886年減少了24178擔,到1896年跌落到912417擔,其后紅茶繼續呈衰落態勢。
典當業在社會動亂中慘遭破壞。當鋪由于藏有豐富的物資和現金,往往在戰亂中成為搶劫擄掠的重要對象。“大江南北,自軍興以來,典當之存者百無一二”。咸豐前,安徽全省共有當鋪796座,兵燹之后,“閉歇無存,無從啟征”,至清末恢復至一百一十三座,僅相當于戰亂前總數的14%,徽州典業所受損失之大亦可以想見。另外,外國木材的進口,又使徽州木商喪失了利權。
實力雄厚的徽商為什么沒有進一步向前發展,實現向近代工商業的轉變?應如何解釋進入近代后徽商傳統行業優勢的喪失呢?
三、傳統優勢喪失的原因
1.過于依賴封建政治勢力
徽商“賈而好儒”,雖然對商業的發展起著一定的促進作用,但是儒學畢竟是維護封建制度的一種思想武器,徽商的視野和經營活動也必然因此被禁錮在封建主義的柵欄里?;罩萆倘送渌饨ㄉ處鸵粯?,只有得到封建政權的支持才能求得發展,所不同的是,徽州商人,特別是那些富商,由于賈儒結合,也就易于與封建政治勢力相結合?;罩蓰}商的事例就是比較典型的。從鹽業經營本身來看,鹽業是一種特殊的專賣行業,無需使用新的生產方式也可牟取超額利潤?;丈檀蠖嘟柚饨ㄌ貦嘀\利,致使對先進技術需求微弱。但是鴉片戰爭后,這種特權逐漸被外國侵略者、洋務派和民族資本家擠占。
徽商投靠封建勢力,并且以結交官府作為自己的經商后盾。但是,這種一廂情愿式的投靠并不容易。官府對徽商的大肆勒索、吃拿卡要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官府的勒索榨取日益加劇,徽商已很難承擔;更重要的是在道光年間清政府在兩淮實行“改綱為票”的鹽法改革,從根本上取消了徽州鹽商在兩淮鹽業中的壟斷特權之后,徽州鹽商居然沒有一點競爭能力,從此便一撅不振。
道光十年,陶澎任兩江總督后,在道光帝的支持下,對鹽制進行了大幅改革,廢除綱商根窩,大力裁減浮費,并在淮北逐步推行票鹽制,這對長期把持鹽運的徽州鹽商是致命一擊。陶澎的改革是以確保政府鹽課為宗旨,將改革的負擔完全推到鹽商尤其是總商的頭上,各總商紛紛破產。“陶文毅改兩淮鹽法,裁根窩,一時富商大賈頓時變為貧人,而倚鹽務為衣食者亦皆失業無歸”。[3]鹽商破產后的境況是十分凄涼的。在揚州,各總商屢遭抄沒,“造園舊商家多歇業貧散”,“園丁因偶壞欹者,鳴之于商,商之舊家,或貧無以應之。木瓦繼而折墜者,丁即賣其木瓦,官商不能禁”。
作為一個牢牢依傍于封建勢力并從心底高度認同封建價值觀念的商賈大幫,當近代中國封建社會日漸式微并最終壽終正寢時,它的命運只能是無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2.戰亂的影響
咸豐、同治年間的戰爭是徽商的一大浩劫,這場戰爭對徽商的打擊是長期、持續和全面的?;丈淌侨珖缘拇笊處停渲匦氖冀K在長江中下游、新安江流域、淮河流域,運河沿線,清代中期前往廣東(主要是廣州)的也有不少,這些徽商較為集中的地區,都是太平天國戰爭的重要戰場,這對徽商經營造成了嚴重危害。戰爭爆發后,長江交通受阻,太平軍與清軍互相封鎖,“洞庭以下,江漢以上,數年來戰艦橫江,兵戈載道,致關河阻塞,客商水陸不通,有錢之處不得貨到,出貨之地不得錢來”,“長江雖系七省通衙,貨船早已絕跡”,[4]徽商經數百年來艱辛努力創建的商業網絡陷于癱瘓。經營地的徽商在戰爭中基本上是支持清政府的,因此遭到了太平軍的嚴厲打擊。歙縣吳嘉鵬是蘇州巨商,咸豐十年(1860年)四月太平軍攻破蘇州后,他傾盡全資招募義勇數千,與太平軍作戰,“先后擒賊目數人,獲器械無數,賊以為勁敵”。
社會混亂是典當業的天敵。武昌起義后,“各省人士群患兵數不敷分布而競爭招兵”,以致良莠不齊。各省“又患兵士之過于充斥而動輒滋事,閭間相械,一夕數驚,雞犬為之不寧”。[5]民國元年(1912)3月19日下午,上海“城內各街道大小店鋪忽然停市,居民亦紛紛閉門,人心惶惶,秩序頓亂”。和平光復的蘇州與上海無異。蘇州光復后,“各典當每有形勢軍人持強硬當情事,雖經軍政廳出示禁約,派兵彈壓,而此風迄未稍載。日前婁門外同昌典當突來營兵十八人,各以破舊衣服硬當去每名洋六元,該店見人眾勢兇,不敢與較。昨日閭邱坊巷洪盛典又來營勇兩人,以破巾硬當洋元,并拔刀恫嚇……各典因之咸有戒心,每日遲開早閉,以避免危險”。[6]嘩變士兵對典當業的搶劫使其陷入滅頂之災。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大舉侵華,8月14日,北京失陷,京師典鋪頓時遭殃:“光緒庚子大變,我當行京鄉二百余家,盡遭涂炭,不但架貨被土匪搶劫一空,即磚石鋪面亦被拆毀,東伙均一貧如洗?!蔽丛饨俾踊驌p失不及資產一半的當鋪不到10家。辛亥1911年11月,吳縣橫徑鎮永豐典被土匪搶劫,“搶去現洋貳千元,首飾當本一萬八千余元,除包貨被劫外,并燒毀包樓”。辛亥革命之后,由于社會動亂,兵匪劫掠,蘇、滬等地典當大批關門歇業。松江縣“西外全豐、順昌、仁康、德昌、恒益,東外天和、公和和楓涇峰大、啟新”等相繼關門歇業。[7]蘇州在光緒二十四年(1908)有典當66家。光復之后,“蘇州地方不靖,城鄉典當減為50家”。[8]到了清后期,隨著帝國主義者的入侵和近代資本主義銀行業的發展,南京的徽典只能茍延殘喘,日趨衰落。
典當業除受兵災外,還受到盜匪的搶掠。匪徒搶劫城鎮鄉村多以典當為重店,因為“在一般人的眼光里,向來典當業為財庫之所在,因此在內地劫掠的目標,總集中在典業,雖則每家典當大都有碉樓更夫及相當的警衛力,然在大伙入劫時,也往往無法抵抗”。[9]典當業因所典者大都系不便遷移之物,因此為其洗劫者不可勝數。
3.資金多流向非生產性領域
明清時期的徽州商幫,在流通領域縱橫捭闔,賺取了巨額的商業利潤,這些商業利潤絕大部分都沒有轉化為產業資本。
就徽商的身份而言,一些大徽商并不是純粹的商人?;丈痰念^腦中深深地滲透著儒家思想文化和傳統觀念。當然,儒家思想文化在徽商興起的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但也應看到,在儒家思想文化中,又存在十分保守的一面。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徽商經商的指導思想就是為了謀生而不是為了求利,這不僅限制了他們不斷追求利潤的精神,而且不利于徽州商業資本的積累及再投資。在儒風的熏拂下,徽商的封建宗族觀念極深,他們樂意將其一部分商業和商業利潤資助于維護宗族統治的各種事業,這勢必消耗了一部分可以用于擴大商業經營的資本,使其輸入到封建性的非流通領域,其實,在徽州商人心靈深處,仍然把業儒看得比經商更為高貴。所以許多徽人雖由于條件限制,不得不經商服賈,但總是念念不忘業儒的初衷,而把經商看作是暫時的權宜之計。他們既然以三心二意的態度去經商,又怎能“連續不斷地追求利潤”呢?許多徽州商人當其積有余資,使一家溫飽有了保障以后,便抱著富貴不如衣錦還鄉的傳統觀念,將資本中的相當一部分投資家鄉,構筑精美住宅以光宗耀祖,并作為退身的港灣。當中國進入近代社會時,徽商仍固守傳統的經營理念,依附封建社會的經濟體系,沒有將商業資本轉變為產業資本,還走“以末致財,用本守之”的老路,將大量的商業利潤流向進貢官府、購置土地、奢侈消費乃至建祠堂、修墳墓、續族譜等方面,在封建社會的末期仍然充當堅定的封建制度衛士。
4.近代經濟形勢的變化
鴉片戰爭后,國門被破,列強入侵,中國社會經濟開始發生變化,天朝大國的迷夢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被粉碎,這是近代中國的一大變化,時人稱之為:“四千年未有之變局也,列國競進,水漲堤高,比較等差,毫厘難隱?!眮砣A的各國洋商,其技術水平和管理經驗在徽商之上,又有不平等條約作保護,逐漸成為徽商的可怕對手。
外國侵略者通過鴉片輸入對華進行經濟掠奪,從中國輸出茶、絲等農產品,中國茶、絲的生產開始走上了依附外國資本的道路。鴉片戰爭后,在通商口岸出現了一批為外國商行推銷商品和收購土貨的買辦商人,其中有不少是原來在廣州的行商和鴉片販子,他們與外國侵略者聯系密切,在經濟上有相當的實力,開始受到清廷封疆大吏的器重,并在政治舞臺上顯露頭角。這些買辦商人是徽商潛在的競爭對手。比如在茶葉方面,中國茶葉出口從高度的繁榮走到一落千丈的地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中國茶葉在制作、包裝方面已落后于鄰國的日本、錫蘭、印度,對顧客的吸引力大為弱化。由于印度、錫蘭的茶葉的試植、試制方面都在探索有別于中國傳統方式的新方法,在茶葉的口味、包裝形式上更適合于歐洲人的習慣,經過稍后幾十年的嘗試取得了成功,對華茶構成了強有力的威脅。自1887年開始,華茶出口量首次出現大幅度滑坡。從華茶的出口類別來講,居出口量第一位的紅茶,在這一出口衰退過程中表現得最為突出。1887年紅茶出口總量為1629880擔,比1886年減少了24178擔,到1896年跌落到912417擔,這九年中平均每年遞減79718萬擔。其后紅茶繼續呈衰落態勢。60年代起,進口紡織品價格下降,品種增加,也貼近中國民眾的消費需求,手工棉紡織業遭遇沉重打擊,難以為繼。1846年,包世臣在一封私人書信中寫道:“木棉梭布,東南抒軸之利甲天下,松太錢漕不誤,全仗棉布。今則洋布盛行,價當梭布,而寬則三倍,是以布市銷減?!鞭r民“生計路細”。[10]洋布市面進一步開拓。
徽商抱殘守缺,沒有及時把握外國資本大量涌入中國及商業中心向上海轉移的新態勢,所以在與外國資本及其他商幫的競爭中處于劣勢,最終難逃覆滅的命運。
官鹽經銷制度的廢除,長期單一經營,過分依靠政治權力,使他們已經喪失了早期徽商的開拓性和適應性,加之戰亂摧殘和資金多流向非生產性領域,以及對經濟形勢變化的不適應,都使徽商在新的競爭中處于劣勢。在劫難中的徽商走了下坡路,失去了鼎盛時期稱雄全國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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