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漢語缺乏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語法形式和語義之間的對應關系錯綜復雜,從而使漢語歧義現象十分突出。語言學界向來十分重視對漢語歧義問題的研究。其中“V的是N”結構的歧義情況,前人已有不少深入的研究。本文在總結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礎上,試對該結構歧義的產生及消除情況做進一步的討論。
關鍵詞:“V的是N”結構 動詞的價 歧義產生 歧義消除
一、引言
所謂歧義是指(語言文字)具有兩種或多種不同的意義,有兩種甚至幾種可能的解釋。[1](P1071)產生歧義的可能性有多種。朱德熙先生曾對“V的是N”的歧義現象進行過分析。他認為多義的產生反映出“D2(雙向動詞)①+的+是+M”結構是多義的,但朱先生并未在文中對此結構做深入分析。同時朱先生認為,除了一些“詞義上相互制約”的情況外,只要動詞是雙向的,“V的是N”結構都可能有兩種意思。[2](P170)此外,歐陽壽蓀的《歧義和結構》王紅旗的《一個歧義結構的再限制》、王紅廠的《“V2+的+ 是+N”歧義格式補議》等文也曾對“V的是N”的歧義情況進行過探討。
對“V的是N”結構歧義情況的分析,涉及到動詞的價的問題。國內學術界關于動詞的價的確定,目前仍存在一定的爭論。朱德熙以動詞“能聯系的成分”來確定動詞的價[3](P170-171)。他認為動詞的價不是固定的,在不同的語言環境中,動詞的價會發生變化。如“我切肉”,“切”與施事者“我”、受事者“肉”聯系,此時,“切”為二價動詞。而“這把刀我切肉”,“切”與施事、工具、受事聯系,此時,“切”為三價動詞。[4](P128)本文對動詞價的確定不采用此種觀點,而是根據動詞聯系的強制性的名詞性成分來確定動詞的價。動詞某一義項上的價是確定的,在具體的語境中,可能會出現動詞配價飽和或配價不飽和的情況。因而像“這把刀我切肉”這類短語,仍處理為二價動詞。
本文將主要討論當V分別為一價、二價動詞時,“V的是N”結構的歧義情況。
二、“V的是N”歧義的產生
當V為一價動詞時,與一個強制性的名詞性成分聯系,V的配價飽和。如:
(1)病的是孩子
(2)游泳的是班長
“病”及“游泳”只能與施事者聯系,因此,“孩子”及“班長”必然是動作的實施者,語義關系由此確定,沒有歧義產生。
當V為二價動詞時,它可以與兩個強制性的名詞性成分發生聯系。如:
(3)我關心媽媽
這一例子中,“關心”的配價是飽和的。同時,通過詞語的組合順序,確定了“我”為行為的發出者,“媽媽”為行為的承受者。該句只有一種確定的語義。而以下短語,卻產生了歧義。
(4)關心的是媽媽(媽媽關心別人或別人關心媽媽)
從表面來看,歧義的產生似乎是動詞配價的不飽和導致的。當動詞可聯系的強制性的名詞性成分沒有全部出現且該動詞沒有方向性時,動詞與名詞性成分的語義關系便隨之不確定。但“媽媽關心”及“關心媽媽”這兩個短語,雖然二價動詞只與施事者或受事者中的一個發生聯系,卻顯然是沒有歧義的。
漢語與西方語言不同,漢語缺少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主要依靠虛詞、語序及語義配合來確定意義。當語序發生變化時,句子的語義往往也會發生很大的變化,語言的表達效果也就有明顯的不同。在下列短語中,動詞與名詞的順序關系決定了二者的語義關系。
(5)媽媽關心:媽媽為施事
(6)關心媽媽: 媽媽為受事
而在加上“的+是”之后,整個短語的結構就發生了變化。在現代漢語中,出現在動詞后的“的”主要有名詞化標記和提取主語、賓語兩種句法功能。如:
(7)來→來的(來的人)
(8)游泳→游泳的(游泳的人)
(9)看電影→看電影的(看電影的人)
同樣,在“關心”后加上“的”,使得“關心”的語法功能及語義都發生了變化。“是”在這一短語中,則是表示判斷的,表示前后兩者間的一種等同關系。從而,原本通過語序確定語義的方法在這里不再完全適用。同時,動詞“關心”并不具有方向性,因而這種等同關系既可以理解為反對行為的發出者與“媽媽”等同,又可以理解為反對行為的承受者與“媽媽”等同。
三、“V的是N”歧義的消除
并不是所有能進入“V的是N”結構的二價動詞進入該結構時,都會產生歧義。對此,前人已有一些研究和探討。在其基礎上,本文補充提出三類歧義消除的情況。
(一)當V為暗含性別要求的動詞時,存在兩種情況:
1.動詞連接的施受雙方性別可以相同,如“生(生養)、孵、懷(懷孕)”等。當名詞與動詞暗含的性別要求不合時,“V的是N”結構的歧義便可消除。如:
(10)生的是兒子
(11)懷的是長孫
“兒子”“長孫”只可能為受事。當名詞符合動詞暗含的性別要求或名詞的性別不明時,則可能產生歧義。但“生的是女兒”,“女兒”雖然與“生”所要求的性別相符,但在通常理解中,這個短語卻沒有歧義——“女兒”是生養行為的承受者。前文中談到,“V的是N”結構中的“的”字有提取主語、賓語的功能,從而起到對主語、賓語的強調作用。若此處將“女兒”作受事理解,雖然此處的“女兒”沒有任何限制,但在交際中起到了強調孩子性別種類歸屬的作用,屬于有效信息。若將“女兒”作施事理解,由于在表親屬關系的語義場中,與其處于同一層次的只有“兒子”這一不符合動詞性別要求的義位,一般不需再強調生育行為主體的性別。因而在認知上,往往期待通過添加限制成分等方式,增加與“女兒”同一層次且符合動詞性別要求的義位,以與“的”的強調功能相適應。若這種期待不被滿足,則該結構的歧義消失。若這種期待被滿足,則該結構便會產生歧義。如:
(12)生的是二女兒
有“生孩子的是家中的二女兒”或“生下的孩子是家中的第二個女兒”兩種理解。
2.動詞要求施受雙方必須性別相異。如“嫁”“娶”等,若名詞性別確定,則歧義消除。若名詞的性別不明,則會產生歧義。如:
(13)嫁的是小張
存在“小張嫁人”和“小張娶媳婦”兩種理解。
(二)王紅廠曾對“指揮的是士兵、指揮的是元帥”這類沒有產生歧義的“V的是N”結構做過分析。他認為具有順序義的指人名詞和對上對下類動詞對“V2+的+是+N”句法格式是否有歧義有一定的制約,并且很有規律性。[5](P157)像“服從、聽從、巴結、請示、孝順、孝敬、拜訪、求見、報批”等屬于對上動詞,“保護、養育、剝削、責罵、責備、責罰、指揮、指導”等屬于對下動詞。而“士兵、排長、團長、元帥”,“職員、經理、董事長”等則能構成一定的等級序列。
另有一類名詞,雖然在指稱義上并不構成明顯的等級序列,但其中暗含的情感色彩也可使其構成一定的對立。如“警察與小偷、法官與罪犯、戰友與敵人”等,不妨將其中相對褒義的名詞看作等級序列的最高項,將相對貶義的名詞看作等級序列的最低項。當然,對于名詞等級序列的確定是在一個相對單一的語境中完成的,不同系列的名詞序列之間可能會構成交叉或一致關系。
相應的也有一些動詞,雖然不帶有明顯的對上或對下性,卻暗含了對所搭配名詞社會屬性對立的要求,如“槍斃、處決、追捕、逮捕、檢舉、判決”等。不妨將相對褒義的動詞看作對上動詞,將相對貶義的動詞看作對下動詞。
當對下動詞與名詞序列的最高項進入“V的是N”時,如:
(14)追捕的是民警
(15)判決的是法官
此時名詞已經是最高項,不存在比它更高的項向其實施向下的行為,因而N只能充當施事者。當對下動詞與名詞序列的最低項進入“V的是N”時,如:
(16)追捕的是小偷
(17)判決的是殺人犯
此時名詞是最低項,不存在比其更低的項承受其向下的行為,N只能是受事者。同理,當對上動詞與名詞序列的最高項進入“V的是N”時,N只能是受事者。當對上動詞與名詞序列的最低項進入“V的是N”時,N只能是施事者。由此可知,當對上、對下二價動詞進入“V的是N”結構時,由于名詞序列中最高項上項或最低項下項的缺失,歧義便可被消除。
(三)前文中所涉及的動詞聯系的多是施事者或受事者。而“屬于、包含、包括、具有”這類動詞則比較特殊。它們是對話題或對象的所有或所屬關系的描寫,并沒有明顯的動作發出者或承受者。
表示領屬關系的,如“擁有、占有、屬于”等詞,其涉及的領屬者、被領屬物之間并不強制存在范圍、等級、數量上的高低關系。前文已討論過“V的是N”結構歧義產生的原因之一是“V+的”可以理解為與動作的發出者等同,也可以理解為與動作的接受者等同。而在這里,歧義的情況則與“V+的”是轉指領屬者,轉指被領屬物密切相關。“從信息安排的角度來看,句子的主語通常是話題,謂語通常是對話題的說明,賓語通常是說明部分的信息焦點,可以稱之為述題”,“從配位方式的角度看,客體格通常占據賓語位置,從而成為常規的述題;主體格和外圍格則需要通過述題化這種語法過程才能占據賓語的位置,從而成為有標記的述題。”[6](P135)這種對應關系,對于表示領屬關系的動詞是適用的。如:
(18)香港屬于中國 → *中國被香港屬于②
(19)小紅擁有這輛車 → 這輛車為小紅所擁有
通過轉換不難發現,在低層次的語義格上,主體格的述題化能力是不同的。“屬于”所連接的主體格成分相對穩定,很難通過述題化轉換至賓語位置。因而,“屬于的是中國”通常理解為中國是領屬者。而“擁有、占有”等詞所連接的主體格則相對較靈活,如“擁有的是孩子”則存在孩子為領屬者或被領屬物兩種意思。“包括、包含、含有”這類詞在“V的是N”結構中的歧義情況則與“V+的”是否既可以轉指集合,也可以轉指集合中的元素密切相關。這類詞涉及的集合、集合眾的元素之間往往強制存在范圍、等級、數量上的大小高低關系。同時從認知學角度來看,其信息重點在于集合內成員的確認,這類動詞進入“V的是N”結構時,N一般為轉指某集合中的元素。如:
(20)包含的是小數
(21)包括的是二年級
四、結語
綜上所述,“V的是N”結構由于虛詞的作用,削弱了語序對于語義的控制,使其具有產生歧義的可能。同時,是否產生歧義又與動詞配價是否飽和,詞語暗含的性別要求,詞語暗含的順序義、色彩義,動詞所連接成份的述題化能力等因素有關。
內容注釋:
①朱德熙先生在《“的”字結構和判斷句》中,表達“價”時,用的概念為“向”。該文見朱德熙所著《現代漢語語法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②*表示該句在實際語用中接受度很低。
引用注釋:
[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朱德熙.現代漢語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3][4]同上
[5]王紅廠.“V2+的+是+N”歧義格式補議[J].社科縱橫,2004,(5).
[6]袁毓林.漢語動詞的配價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
參考文獻:
[1]朱德熙.現代漢語語法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2]歐陽壽蓀.歧義和結構[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3,(2).
[3]王紅旗.一個歧義結構的再限制[J].漢語學習,1988,(5).
[4]王紅廠.“V2+的+是+N”歧義格式補議[J].社科縱橫,2004,(5).
[5]袁毓林.漢語動詞的配價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
(向然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