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特鋼廠：“地條鋼”何以成氣候

從距離工廠數百米處望去，廠內燈火通明，煙囪正排放陣陣煙霧，能清晰的聽到廠內排風設備運轉的巨大轟鳴聲和軋鋼機上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響。據介紹，工廠內一共有8個中頻爐，算下來每天能有二三百噸的產量。

近日，有線報稱，河南省滎陽市王村鎮薛村的鄭州特鋼廠“帶病”作業多年，為了謀取經濟利益，不僅視國家法令和產業政策為無物，更對周邊環境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本刊專門派出記者對該廠進行了暗訪。

老職工揭秘特鋼廠淵源

3月5日上午，中原大地晴空萬里，河南省滎陽市王村鎮薛村的王大爺早早背著農藥噴霧器來到了自家的油菜地。初春時節，天氣開始轉暖，田地間已是一片綠油油的景象，但當王大爺俯下身仔細查看時，卻發現菜葉由于遭受蟲害顯得有些發蔫，這令他很是心疼。

王大爺步履沉重地行走在菜地里，熟練而細致的給每一顆油菜噴灑著農藥，只見農藥液滴混合著葉上厚厚的粉塵，匯成黑水在葉上流淌。王大爺耕種的菜地距離鄭州特鋼廠僅有數百米，廠中排放的廢氣中裹著的粉塵，散落在周圍的田地里。也許是感覺到了一絲疲憊，他停了下來，抬起頭望了一眼不遠處鋼廠的煙囪冒出的滾滾灰色煙霧，這番景象，令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王大爺說，地里的蟲害還有辦法治，可是鋼廠的污染給莊稼造成的危害卻讓他束手無策。附近的廠區內不時傳出震耳欲聾的機械轟鳴聲，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嗆人的味道，煙筒上方呼呼的冒著濃煙，煙霧有時呈灰色，有時呈暗黃色。“這種污染事件每天都在發生，村民不敢管，當官的沒人管?！蓖醮鬆斦f。

鄭州特鋼廠是上世紀90年代初建成的，屬于集體所有制企業，王大爺年輕時也曾在這家企業工作過。最初建廠時，廠區面積很小，主要是從外地購置鋼坯熔煉生產成“地條鋼”。到了90年代末，工廠效益下滑，面臨虧損，便開始將廠內的車間承包給個人。其中較小的車間由一些當地人接手，而最大的第四車間，則是分包給了財力雄厚的福建老板。

這些承包者都與薛村村委會簽署了合作協議，套用鄭州特鋼廠的生產許可證，從外地購買鋼坯軋制螺紋鋼。后來由于鋼坯價格上漲，并且部分鋼坯含渣量過高，承包者賺取的利潤開始縮水，第四車間也在幾位福建老板之間多次轉手。

2008年春節后，原來的老板又將第四車間轉讓給了他的老鄉，這位老板接手后，為了節約成本開始自己生產鋼坯。當年二三月份新建了6個12噸的中頻爐，六七月份即宣告建成。在隨后的幾個月時間里，這家企業一直都在偷偷生產鋼坯。后來出于擴大再生產的需要，2008年11月份在廠區的西側又建了兩臺中頻爐。

鋼鐵屬于高耗能、高污染行業，按照國家產業政策，新建電爐項目公稱容量必須在70噸及以上、還必須同步配套煙塵回收裝置，能源消耗、水耗量也要達到相應標準，才允許開工建設，據記者了解，這家企業新建的中頻爐沒有達到這些基本條件。

記者還了解到，鄭州特鋼廠只有軋鋼車間手續齊全，生產許可證標注的生產范圍是軋制螺紋鋼，生產許可證副本清楚的標注企業的生產范圍不包括鋼坯。因此，這家企業利用廢舊鋼鐵為原料，使用國家明令禁止的中頻爐生產鋼坯的行為與我國現行的產業政策是相違背的。

其實，企業的這些違規行為不難被執法部門識破，這些企業只是在“地條鋼”的基礎上將工藝有所改進，然而萬變不離其宗，“地條鋼”在原材料和工藝上存在著先天的不足，注定了其質量的不穩定性，只要簡單進行檢測，這些企業的騙術就會被識破。令人費解的是，就是這樣一家長期“帶病”生產的企業卻已經在這里公然生產了多年。

鋼廠屢屢“瞞天過?！?/p>

既然這家“地條鋼”廠已經生產多年，它又是如何躲開執法部門的眼睛偷偷生產的呢？為了弄清里面的生產情況，記者潛入廠區進行了暗訪。

記者首先來到距離大門最近的軋鋼車間，軋鋼車間正在生產，車間內幾十名工人正在不停得忙碌，軋鋼機有序地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生產線上火紅的線條不斷地從軋鋼機里吐出來。幾分鐘的功夫，一捆鋼材已經下線，航吊機緩緩地將鋼材從生產線吊到成品庫。

成品庫已經囤積了幾百噸的鋼材，這些鋼材乍一看去與大廠生產的鋼材沒什么兩樣。仔細觀察后發現，這些螺紋鋼質量參差不齊，就連粗細也不一樣，表面有許多毛刺，經過仔細觀察表面還有許多砂眼。

這家企業極為謹慎，廠區的顯眼位置都安裝有攝像頭，這些攝像頭和控制室連接起來，廠區內的一舉一動都在廠方的監視范圍之下。據附近的村民講，企業平常對出入人員都會進行嚴格的盤查，稍有風吹草動，便立刻停止生產，所以長期以來沒有“翻過船”。

村民的話也在記者的暗訪中得到驗證，就在記者正在軋鋼車間轉悠時，記者的行蹤被發現，有一工作人員給記者打手勢，示意記者去車間南側與其碰面，記者見勢不妙，匆匆離開現場。

隨后，記者迂回來到煉鋼車間，再度對鋼廠進行查看。煉鋼車間北側堆放著幾百噸鋼坯，這些鋼坯看上去很粗糙?！斑@些鋼坯都是過完春節后生產的，最近幾天熔煉鋼坯的原材料收不上來，廠里的中頻爐在兩天前才剛停了下來?！痹搹S房里的一位工人告訴記者，“金融危機到來之前，廢鐵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去年下半年價格突然下滑，造成大量廢鐵積壓，大家都在等著市場回暖?！?/p>

在煉鋼車間記者看到，廢鐵車間東側有一排中頻爐都已停產，中頻爐東側的空地上擺放著一排爐子，爐子上方冒著熱氣。車間北側一臺處理碎鐵的設備正在工作，設備旁邊堆放著幾十噸廢鐵屑，有些已經壓好的“壓塊”也堆放在一旁。記者正在廠區查看時，門口駛入一輛大貨車，貨車的車廂上面蓋著帆布，帆布下面堆了滿滿一車廢鐵屑。這家企業生產鋼坯的原材料以廢鐵和鐵屑為主，這些原材料主要來自山東、山西等地的廢品回收站。

記者隨后撥通了當地質檢部門的電話，質檢部門接到電話匆匆來到現場對鋼材進行了取樣檢測。執法當天因為中頻爐沒有生產，質檢部門未對所有產品進行查封。就在質檢部門對該廠進行檢查時，記者在中頻爐旁邊的化驗室找到企業的化驗紀錄，化驗紀錄顯示，從2009年2月6 日到3月2日，這家企業的中頻爐一直都在生產。

周邊民眾苦不堪言

為了進一步摸清企業的生產情況，3月14日晚10點35分，記者又一次前往位于滎陽市王村鎮薛村的鄭州特鋼廠，從距離工廠數百米處望去，廠內燈火通明，煙囪正排放陣陣煙霧，能清晰地聽到廠內排風設備運轉的巨大轟鳴聲和軋鋼機上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響。

隨后，記者來到鋼廠第四車間院外，隔著圍墻記者看到，車間內巨大的航吊機正把成堆的廢鐵，吊往旁邊的中頻爐內進行熔煉。一周前采訪時，承包第四車間的吉利鋼鐵銷售有限公司的負責人曾說，廠內的中頻爐許久都未曾使用，但當晚記者看到，該廠中頻爐仍在繼續生產。

3月15日中午12點，記者來到距離鋼廠不足百米的村民王順朋家中，曾在廠內工作過的王順朋告訴記者，最近幾天中頻爐一直都在運轉，他對工廠的設備比較熟悉，每當中頻爐開始運行時，廠內的排風設備都會產生巨大的噪音，刺得他耳膜發疼，由此他可以判斷爐子是否正在使用。

隨后，他把記者領到自家的平房頂上，指著不遠處的車間說：“你聽，這聲音就是排風機發出的，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響?！闭f這話時，噪音突然消失了，王順朋繼續說，估計是爐子出問題要檢修，暫時停止生產了。

據王順朋介紹，工廠內一共有8個中頻爐，其中6個12噸的是2008年六七月份時投產的，剩余的兩個是近期剛剛建好的，算下來每天能有二三百噸的產量。春節過后，這些爐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運轉，當記者談到上次到廠中未曾見到有生產的景象時，王順朋笑了笑說：“可能是機器在檢修，也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臨時把機器關了?！?/p>

在王順朋的房子和鋼廠之間，是一大片荒蕪的田地，王順朋介紹說，這片地生產隊長已經通知農戶禁止耕種，準備供給鋼廠擴建使用。這讓他深為苦惱：“國家規定可耕地不能占用，可是眼見著鋼廠就要擴到家門口了，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啊?！?/p>

王順朋告訴記者，由于距離鋼廠較近，他家中的窗戶成年累月的沒敢開過，即便如此，中頻爐運轉時排風設備產生的噪音，仍然讓他整夜難以入睡。而生產過程中迸濺的鋼水，崩飛到他的房子上，砸的外墻坑坑洼洼，更是讓一家人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