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惠風 徐曉晴
摘要:《智慧的七大支柱》記述了一戰時期勞倫斯與阿拉伯人抗擊奧斯曼帝國爭取民族獨立的戰斗經歷。該書的創作采用了歷史敘事與文學虛構相結合的敘事策略,在戰事的書寫中引入了文學想象,在歷史真實之上展示了作者的詩性關懷,從而在兩者的融合與沖突中找到了平衡。該書的創作實踐為后現代主義的語境下兩者的有效結合提供一個有力的范例。
關鍵詞:勞倫斯智慧的七大支柱歷史敘事虛構
歷史與文學的糾纏一直以來就是學術上一個饒有趣味的話題。到了20世紀后期,當后現代主義思潮如洪水巨浪般漫延開來的時候,后現代主義理論家海登·懷特挑釁式的斷言“歷史敘事的本質就是虛構”激起了理論界對歷史與文學關系新的爭議與討論。他在代表作《元歷史:19世紀歐洲的歷史想象》一書中直言:“我想強調的是歷史事實是虛構出來的——當然肯定是在研究文獻的基礎上——不過仍然是虛構的。”該書被看作是歷史學的“敘事轉向”的標志,由此引發的歷史敘事傳統中奉為圭臬的客觀性、真實性和實證性的標準還要不要遵守?歷史敘事能否允許文學虛構?如果歷史離不開敘事,而敘事又總是與想象、虛構糾纏在一起,那么,作為作家的歷史敘事者該如何處理兩者的關系?作為讀者又該如何看待一部充滿文學想象的歷史紀實作品?筆者試圖以勞倫斯的代表作《智慧的七大支柱》為例,對以上問題加以探討。
一、歷史敘事
《智慧的七大支柱》(以下簡稱《智》)出版以后首先被看作是“軍事歷史”的,因為書中的主人公勞倫斯就是作者本人,書中的故事就是他的親身經歷。書中記述的事件從1916年12月他加入費薩爾的隊伍開始領導武裝抗暴時起,到1918年10月攻陷大馬士革推翻土耳其統治時止。書中記述的該期間發生的事件和時間與真實的情況并無二致,不僅從日期上吻合實際,就是每一天的時辰、行動的細節等也與實際保持一致。
作為一部軍事歷史,打仗和戰事毫無疑問應成為重點。該書詳細記敘了發生在那個時期的大小幾十次戰斗,如整個第四部記敘的阿卡巴遠征和突襲耶路撒冷的勝利,攻克舍赫姆車站,最后一部關于奇襲塔法斯的土耳其崗哨的失敗,這些戰事的記敘非常詳細,從戰術謀略、時間地點、戰斗場面與過程以及最后結果的描述,都得到親歷者和軍事理論家的認可。這些關于戰事的記載按照傳統史學的真實性和實證性的標準,都可以算作有事實支持的歷史敘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勞倫斯是從歷史學家的角度記載這段歷史的。他在給肖伯納的信中說:“我接受的是專業歷史學者的訓練,對原始的歷史材料有天然的尊重。但令人吃驚的是,和平到來時我發現我成了戰時阿拉伯發生的事件能夠書寫的唯一知情人,于是寫下這一段歷史就成了我的專業責任。”
該書以第一人稱敘事,事件描述極為具體。如行軍的時間,在書中不是精確到某月某天,而是某天某時某刻,我們經常讀到“4點差一刻,我們又上路了,沿瓦迪迪拉而下”之類的記敘。這樣有根有據的記敘得益于勞倫斯寫日記的習慣。他創作《智》的時候,分三個階段:第一是根據記憶勾畫出寫作大綱及主要事件。我們現在去看《智》的目錄可以輕易地找到佐證:全書分10部共122章,每一部的題目如“起義的基礎”(引言)、“襲擊大橋”(第6部)、“死海戰役”(第7部)、“解放大馬士革”(第10部)等都是以軍事行動為綱;下面的小題目,或者說關鍵詞/句,如:“費薩爾準備對沃季采取行動,遠征的部隊,一次試驗進攻,阿h杜拉酋長”(第2部/第22章)等,勞倫斯用了太多的具體活動來概括行動內容。僅從以上的標題看,這是一部關于戰事的歷史記載無疑。寫作的第二階段,勞倫斯對照日記和筆記對每一部分的事實進行訂正,這些記錄可以說是《智》成為軍事歷史原始材料的底本,是歷史學家展開編撰所依據的史實材料。第三步是勞倫斯對書進行的文學潤色和修改,這一階段勞倫斯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因為正是在這里,勞倫斯對“軍事歷史”進行了藝術加工,也正是由于這一次的修改,使《智》的“軍事歷史”性質變了味,引發了批評家關于《智》的文體的長期爭論。
《智》作為軍事歷史,它的史實框架決定它天然所帶的真實性。勞倫斯在前兩個階段的創作中,采用的完全是史料編撰的方式,唯恐與當時的史實有所出入。即便他后來進行了藝術的加工,或者說是用了“想象虛構”,但我們仍然有理由說它還是一種有事實材料支持的“歷史敘事”。西方的“歷史之父”希羅多德著《希波戰爭史》時也常常受情緒的影響,喜歡加入想象虛構。我國的司馬遷著《史記》,雖然“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但盡管“以人載事”,從作者的選錄和剔除中仍能看出作者的個人情感。縱觀歷史,出色的歷史學家往往還是敘事大師,正是他們的那種符合史學精神的文學想象增添了作品的魅力和色彩。作為想象的作品,歷史學家的作品和小說家的作品本質上并沒有不同。但是,歷史學家的作品在保持文學吸引力的同時要力求真實,在兩者之間找到一種平衡。勞倫斯創作《智》的過程表明,他其實正是按照“真實性和想象力”兩個標準要求自己的作品的。《智》完成后,勞倫斯在四年里四易其稿,為了把阿拉伯之戰和他自己的痛苦經歷轉化為藝術,他以一種不可遏制的狂熱投入寫作,常常從日出寫到日出。該書出版半個多世紀以來,銷售早已超過百萬冊而不衰,成為英語文學中閱讀最多的作品之一,除了故事來自真實經歷之外,不可否認勞倫斯的“想象力”發揮的作用。
二、文學虛構
《智》出版以后立即大獲成功,這不僅是因為勞倫斯用筆生動記錄了一戰時期阿拉伯半島發生的戰事,書中的異域風俗人情、以少勝多的戰例、勞倫斯在阿拉伯人中間的傳奇經歷,都使讀者感到耳目一新。勞倫斯在紀實之外,投入了更多的個人情感和心理感受應該是該書魅力不減的最根本的原因。對于該書的創作策略,勞倫斯1928年5月7日在給肖伯納的信中說:“《智》是我把歷史變為想象作品的一次努力。這已經是我把現實戲劇化的第二次嘗試了。”這意味著勞倫斯決意突破歷史編撰的限制,把本來“真實”的記錄變為更加“想象化”。
于是,《智》的文體就成了批評家爭議的熱點。因為全書在紀實的軍事行動框架下,展示出一個充滿矛盾的集孤傲與自責、批判與反省于一身的痛苦心靈。書中大量使用《圣經》結構,用隱喻式的語言表達分裂、破碎、猶豫與不安的精神苦刑。書的題目《智慧的七大支柱》取自《圣經·箴言書》“智慧建造房屋,鑿成七根柱子”的句子,但該題目與內容的聯系往往是讓讀者困惑不解的問題,或者說它與內容根本就不相符合。那么,勞倫斯在這里是用“七根柱子”代表智慧和自由——正如他在開首詩中所言“去為你贏來自由——那有七根支柱的珍貴的房子”呢,還是象征更深刻的主題意義呢?對此勞倫斯本人也語焉不詳。也許勞倫斯從羅斯金的《建筑的七盞明燈》那里受到啟發,在《智》中也使用大量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