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止渴的貿易保護

周安平

柏林的雪已斷斷續續下了幾天，天空陰霾密布，下一場雪似乎會隨時落下。 在這樣的周末，只好悶在家里與年幼的兒子玩玩搭積木的游戲。而與此同時，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另外一群人卻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他們的心情想必與柏林的天空一樣陰沉。

為了應對4月份召開的20國集團首腦會議，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其總理府召集了一次歐洲首腦峰會，以協調歐洲各國的立場。英國、法國、意大利、荷蘭、西班牙、盧森堡等國首腦和財長，以及歐盟輪值主席捷克的總理、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歐洲央行行長特里謝等歐洲政要悉數到場。此次歐洲峰會的主題自然是商討如何應對金融危機、改革國際金融體系。但與會各國首腦非常清楚，他們不能回避的另一個重要話題就是愈演愈烈的國際貿易保護主義。

進入新年以來，隨著金融危機向實體經濟的蔓延以及危機程度的不斷加深，為了保護本國經濟不進一步惡化、穩定就業市場，許多國家競相采取了一系列保護主義措施。這些形形色色的貿易保護措施主要分為兩類：一是濫用WTO規則允許的貿易救濟措施，主要是指反傾銷、反補貼、保障措施、特殊保障措施；二是使用傳統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如有的國家提高了，進口關稅，采取禁止或者限制進口、技術性貿易壁壘等。比較典型的例子有：

美國參院通過的經濟刺激法案中的“購買美國貨”條款明確規定，美國拯救經濟計劃肥水不流外人田，從每一塊鋼板到每一輛卡車都要用美國貨。有人說“購買美國貨”條款打響了新一輪全球貿易戰。

法國政府向陷入困境的兩大汽車制造商雷諾和雪鐵龍提供60億歐元的救助，但作為回報，這兩大汽車制造商承諾不會將工廠或生產轉移到國外。法國財政部長拉加德甚至表示，在經濟危機中，保護主義是“必要的缺點”。

作為全球最大的出口國，德國努力避免被視作保護主義者，但德國最近通過的有關方案也明確要求外國企業收購德國企業超過25％的股權時，政府有權否決收購案。

西班牙則采取了一種更不尋常的做法，西班牙工業旅游貿易大臣督促西班牙人購買更多的本國產品。他表示：“眼下，有一些事情我們的國民可以為自己的國家去做：押注西班牙、押注我們的產品、我們的工業和我們的服務——簡而言之，押注我們自己。”

英國首相布朗公然呼吁，“英國的工作給英國工人”，并把購買英國貨視為英國人愛國主義的表現。

克里姆林宮則表示，保護性關稅是保證俄羅斯公司渡過衰退難關的必要舉措。自去年11月以來，俄羅斯已經推出了28項上調進口關稅以及補貼本國出口的措施。

歐盟國家一改以往的做法，開始收緊自己的貿易規則，決定恢復對奶農的出口退稅。此外還對美國雞肉和牛肉實施了進口限令。

中國則不幸成為印度貿易保護主義的對象。2008年10月以來，印度對中國出口產品密集發起了包括反傾銷、反補貼等17起貿易救濟調查，涉案金額約15億美元，同時還對中國鋼鐵、化工、紡織等產品實施進口限制措施。1月23日，印度宣布在未來6個月中禁止從中國進口玩具，讓這場貿易紛爭達到了高峰。

WTO的數據顯示，反傾銷案總數較上年同期增加了40％之多!國際貿易保護主義勢頭發展得如此迅猛，以致于WTO的官員們應對不暇。

與各國紛紛采取保護主義措施同樣令人憂慮的是各國近期的出口數據：

世界出口冠軍德國在2008年11月出口降幅創10.8％的紀錄高位后，12月出口額繼續下滑3.7％；

日本2008年12月出口暴跌35％；

美國2008年12月進出口均連續第五個月下滑；

中國1月出口劇減17.5％，進口更是大幅跳水43.1％!

國際貨幣基金會預計世界經濟今年整體上陷入停滯，出口額將萎縮2.8％。而WTO則憂心忡忡地指出，當前這波貿易保護主義潮流可能會加大全球經濟擺脫低迷的難度。該組織預讓繼2008年增長6.2％之后，今年全球貿易總額可能會下滑超過2.1％。在貿易保護主義的陰云籠罩下自由貿易正在經歷一場信任危機，當政府和企業都把保護主義看作走出困境所必需的藥方時，對經濟復蘇而言，這實際上是一劑毒藥。

洶涌澎湃的保護主義浪潮不僅威脅著國際貿易，也向國際金融領域蔓延。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世界主要經濟體的銀行業一直為流動性所困擾。美歐一些國家的政府于是在向陷入困境的銀行提供流動性援助的同時，也加緊向銀行施壓，要求其優先向國內放貸。而銀行自身由于資本持續緊張。也被迫削減海外業務，收縮至國內市場。如花旗集團和蘇格蘭皇家銀行就是政府資助的最大受益者。它們分別出臺了規模龐大的國內貸款計劃，而非國際業務的擴張計劃。

西方主要銀行紛紛退守國內市場，便意味著從新興國家等海外市場撤資，這對一些長期依賴海外銀行資金的新興市場而言無疑雪上加霜。據國際金融協會預計，海外銀行今年將從新興市場撤出約610億美元的資金，而去年為凈流入1670億美元，2007年更是達到4100億美元的紀錄高位。外資對于新興市場經濟穩定的影響可想而知。而像花旗這樣的世界銀行業的巨無霸，則不僅僅退出了新興市場，也撤出了一些傳統主流市場。如花旗宣布已退出德國業務，還可能撤出日本，制減在100多個國家辦事機構的資產。美國銀行和比利時的KBC也縮減了在中國的業務規模，瑞銀集團則準備在美國實行瘦身計劃。

資本流動驟然逆轉受害的不僅是新興市場。英國政府之所以要求蘇格蘭皇家銀行等收縮海外業務、退守本國市場，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原本在繁榮時期大量向英國市場放貸的愛爾蘭、冰島和比利時等國的銀行，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突然撤出了英國市場。英國政府希望自己本國的銀行收縮戰線，以填補外資銀行撤離留下的空白。

中國似乎沒有遇到這樣的問題，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中國市場相對于其他國家還是一個亮點；其次，中國政府手中畢竟攥著令人垂涎的大把外匯。就連希拉里結束訪華臨上飛機時，還不忘鼓勵中國人繼續購買美國國債，要知道奧巴馬的經濟刺激計劃能否成功，在很大程度E得看中國人買不買其國債。否則他從哪里掏出這么多銀子來救市?

記得美國達拉斯聯邦儲備銀行總裁費希爾曾把貿易保護比作經濟學里的可卡因——“吸食可卡因可能會帶來高潮，但它會讓人上癮并會導致經濟死亡”。上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就是費希爾這句名言最好的注腳。1929年美國股市崩盤后，胡佛政府為保護國內工業不受大量進口商品沖擊，提出《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對2萬余種進口商品征收高額關稅，然而，它所帶來的不是工業的復興，而是憤怒的報復。以鄰為壑的政策使全球貿易幾乎中止，美國的經濟也由此下降了三分之二，一半人失去工作。貿易保護主義最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而今天，美國人又搬起了這塊石頭。也許美國人認為現實不會是歷史的翻版，貿易保護主義的大石不會再次落在自己的腳上。事實似乎也是如此。相對于中國、德國、印度等許多世界重要經濟體，其GDP過于依賴出口(上述國家的出口在GDP中的比重均在40％以上)，美國出口對GDP的貢獻率僅為10％左右。從這點而言，美國有恃無恐，不怕與任何國家打貿易戰。事實上，其他國家也打不起。另外，歐洲等美國的傳統盟友雖然在“購買美國貨”條款剛剛出臺時一度怨聲載道，但很快就保持沉默了。個中奧妙說來簡單：“購買美國貨”條款對其并無多大影響。因為“購買美國貨”條款還有一個“本條款落實法律時，必須符合美國在國際協議下所負義務”的限制條件。根據這個限制條件，只有歐盟、加拿大、日本等和美國政府簽有互惠采購或貿易協議的伙伴，才有可能參與并受惠于美國的經濟振興方案。與美國沒有這類協議的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等，則分不到一杯羹。

“如果只有一個國家行為惡劣，WTO規則是有效的。如果在所有大國之間存在保護主義權力平衡，它們就沒有多大用處了。”這句話換成中國話來表述就是“法不責眾”。法不責眾就意味著法度的廢弛，果如是，世界各國又將倒退回至閉關鎖國、以鄰為壑的時代。這是包括美國在內的極力主張自由貿易的世界各國所不希望的。因此，盡管各國在無奈之下祭出了保護主義的殺手锏，但世界經濟終將回歸自由貿易和全球化的道路，只希望目下的全球性貿易保護主義不會對世界經濟和自由貿易造成太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