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文長篇報告文學《南方冰雪報告》評論

在行走中追問，在凝視中沉思

□龔政文

回想起來，中國2008年令人郁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種種災難、不順，就是從當年年初的那場雨雪冰凍災害開始的。在此之前，是2002年以后的黃金五年，是GDP、財政收入、外匯儲備的飛速增長，是各項事業(yè)的蒸蒸日上，是普遍彌漫的樂觀情緒，以至于開始有了“盛世”的比較與談論。

雨雪冰凍災害以來的天災人禍、內(nèi)憂外患，將這種樂觀情緒、盛世感覺一掃而空。這種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無疑值得我們深深銘記并長久思考。因此，盡管時過境遷，盡管關于南方冰災的各種速成的紀實報道性的書出了不少，陳啟文先生這部發(fā)表于2008年底而出版于今年初的長篇報告文學《南方冰雪報告》，仍具有不可輕忽的重大意義：在如林的同類題材中，這本書少有地以深沉的理性觀照、以“筆鋒常帶感情”的散文化筆調(diào)來敘述那一場50年不遇的災難、那驚心動魄的抗災行動、那災難與抗災背后的世道人心、天理倫常，從而在災難敘事中獨標一格。

這是一本抵抗遺忘的重現(xiàn)之書，也是一本拒絕淺薄的沉思之書。該書的采訪、寫作，既緣于湖南省作協(xié)的安排，同時也源于親歷災難后的內(nèi)心召喚。一次災難可能是偶然的、暫時的，但災難背后的許多東西卻是普遍的、共同的。因此，不能因為災難已過而忘卻，也不能因為有了《抗冰圖》似的作品就放棄回望與思考的努力。

讀完全書，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圖景是：一個孤獨但并不頹喪的行者，在雨雪冰凍災害過后的春天，背起行囊，重返抗災現(xiàn)場，凝視、回想、憑吊、追問、思考，這既是身體的在場，更是精神的在場；既是情景的再現(xiàn)，更是思想的脈動。整部報告文學就以這樣一種線索展開，由此它也獲得了相較于同類作品所獨有的一種自由：自在地行走，自由地思索，自如地書寫。

在A部中，作者書寫了雨雪冰凍災害的場景以及災難所帶來的后果。在這里，他并未用緊張的文字和冰冷的數(shù)字，而是盡量訴諸于親歷者事后從容不迫的追憶。由拉尼娜現(xiàn)象而引發(fā)的這一場雨雪冰凍災害，使2008年初的中國南方千里冰封，漫天皆白，地平線消失，車輛寸步難行，飛機無法降落。由于人類猝不及防且春節(jié)恰逢其時，于是機場、車站、道路無處不堵，有的人甚至只能拿命來換一條回家的路。當然，作者的重點在B部，即抗擊災害的浩大而又悲壯的過程。雖然并非機械地全景式展開，他仍然盡可能全方位地展示了抗擊雨雪冰凍災害斗爭中那一個個了不起的群體：從共和國總理到唐山十三農(nóng)民，從省委書記到電力工人，從解放軍戰(zhàn)士到被叫做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公務員；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景：從總理專機的強行降落到子弟兵趕赴現(xiàn)場的生死時速，從千里大破冰到跨省大分流，從廣州火車站幾十萬人的疏散到對冰災寒極中的郴州拯救。所有這一宏大歷史事件的關鍵性元素，在這部書中都有。另一方面，作者格外關注的是細節(jié)，是基層：獻給“溫老爺子”的詩、張春賢在春節(jié)晚會上的眼淚、黑暗中新生兒的出世、一個又一個倒在崗位上的普通人……在做這些敘述時，他思考著災難、生命、英雄、價值、責任等等宏大而具體的命題，這些命題既關乎英雄主義，關乎傳統(tǒng)道德（“上有蒼天，下有黃土，中間有良心”），更關乎以人為本的普世情懷。他深深為發(fā)軔于抗冰、彰顯于抗震中的“生命高于一切”的理念而激動，甚至寫下了這樣的文字：“中國人在這一年里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每一個生命的尊重、捍衛(wèi)和在生死關頭涌現(xiàn)出來的純粹而高貴的人格，這其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應該銘刻在一座無形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上”。

書中，這樣的生發(fā)于抗災圖景的思考比比皆是，在C部“涅槃與重生”中達到巔峰。在不長的篇幅中，陳啟文集中思考了災難中的人性、人與自然、人與人等一系列問題。災難考驗人性，“你在災難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是勇敢，還是怯懦，是堅強，還是軟弱，是選擇愛與受難，還是本能暴露出自己最極端的自私——你都很難想像平素那樣掩飾和偽裝。”的確，這一規(guī)律不但在冰災中體現(xiàn)出來了，更在不久之后的汶川大地震中顯露無遺。災難不全是壞事，正如溫家寶總理反復引用的名言：“每一次災難都是以歷史的進步作為補償?shù)摹！比擞又腥A，多難興邦。如果對災難有足夠深刻的反思，對救災有足夠全面的總結，災難就可以轉(zhuǎn)化為財富。在雨雪冰凍災害中，大量新的生命在一片黑暗中降生，更豐富的思想的生命也在誕生、成長、繁衍。2008年以來，中國人在思想上所收獲的，應該說遠遠大于那些風調(diào)雨順的年份。因此，中國的思想史當記住2008，中華民族的復興史也當記住2008。

這部報告文學，呈現(xiàn)的是典型的陳啟文式風格：散文化、絮語式，既感性又理性，既熱情似火又并不虛張聲勢。陳啟文先前除了寫作過傳記文學《宋美齡》外，并不專攻報告文學。他的散文寫得很漂亮。他的那些長篇散文，如寫澳門的《誰先看見澳門》，寫湘江的《漂泊與岸》，寫崀山的《夢入丹霞煙水中》，都擅長在行走中追問，在凝視中沉思，人在具象中，神游八極外。用陳啟文自己的話來說，是“從日常中提升出神性，讓事實本身煥發(fā)出光輝”。他極力追求的是把文字從懸浮中有力地拉回敘事現(xiàn)場，拉近文字與它想要表達的對象的距離。于是行云流水的文字與無拘無束的思維，生動感人的細節(jié)與細節(jié)背后的感悟，非常自然地契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流動的復調(diào)式敘事韻律。當然，讀這一類作品需要耐心，需要澄明的心境，需要跟上敘述者的節(jié)奏。

而《南方冰雪報告》中的敘述者是一個什么人呢？他是一個行走者、一個打量者、一個思考者。你也可以說他是陳啟文，也可以說他是一個人格化的思想符號。從更遼遠廣闊的文學史角度來看，把這個人看成是詩經(jīng)時代搖著木鐸的采詩官或西方中世紀的吟游詩人，也是可以的。在盧梭的《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遐想》或梭羅的《瓦爾登湖》中，我們同樣可以見到這個人。因此，雖然《南方冰雪報告》是一部災難題材的報告文學，但它繼承并光大了中外散文的偉大傳統(tǒng)，形成了災難敘事的獨特風格，理應引起文學評論界的關注與重視。

謳歌生命 贊美道德

□木 弓

我們這個民族，注定會有多災多難的命運，也注定會在與命運的抗爭中生存、發(fā)展、振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2008年，當我們準備細細品嘗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累累碩果的時候，命運再次捉弄我們，讓災難一次又一次地降臨我們這塊土地。先是讓所謂的“拉尼娜”靜悄悄地發(fā)威，惡狠狠地把大半個中國冰凍住，讓安居樂業(yè)的人們陷入突如其來的恐慌之中。緊接著就是天崩地裂，在中國的汶川制造了大地震，瞬間奪去了近十萬人的生命。巨大的悲痛還沒有過去，我們的經(jīng)濟又被拖進一場前所未有的金融海嘯里去，全中國人民又不得不為保衛(wèi)改革開放30年自己辛辛苦苦創(chuàng)造的財富付出沉重的代價。這一年，可以說是我們民族經(jīng)受最嚴峻命運考驗并注定要成為民族記憶的一年。

既然是命運的安排，當我們回首不遠的往事的時候，也就不再怨天尤人，也就不再過多地傷感悲哀。在我們民族這種悲壯的記憶中，更多留給我們的是抗爭與奮進，尊嚴與敬畏，頑強與堅忍，壯美與崇高。這就是陳啟文長篇報告文學《南方冰雪報告》積極的思想基調(diào)。在眾多同一題材的作品中，這部作品的主題更加突出了這種樂觀向上的精神。當然，這部作品并不是在抽象意義上表現(xiàn)主題，而是從一個個具體的經(jīng)受這場災難考驗的個人感受中去實現(xiàn)。作家深入到災區(qū)第一線，用自己的方式接觸了大量的親歷者，獲得了豐富的素材，也獲得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在這個基礎上，作者比別人更加注重寫那些汽車司機、回鄉(xiāng)民工、城市居民、鄉(xiāng)村農(nóng)民、電力工人、基層公務員、交通民警、人民解放軍官兵，寫出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們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的種種表現(xiàn)以及精神狀態(tài)，寫出了他們在共同抗擊自然災害的偉大斗爭中形成的人際關系，從而來考察我們的人民在應對困難時候的應急能力，考察我們的政府在處理公共危機時候的執(zhí)政水平和能力，進而考察人性道德在這種極端特殊的條件下能顯示出什么樣的力量，我們的民族在今天還會有什么樣的凝聚力。

很顯然，作家得出的結論是相當積極的，確實真實地反映了這場抗擊雨雪冰凍災害斗爭的現(xiàn)實生活，反映了廣大人民群眾堅強、智慧、團結和人與人之間的愛。同時，也突出地表現(xiàn)各級黨委政府——從黨中央國務院到地方政府甚至到基層的鄉(xiāng)鎮(zhèn)各級公務員的責任心和奉獻精神，反映出“立黨為公、執(zhí)政為民”的先進執(zhí)政理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化為了廣大干部深入學習科學發(fā)展觀、不斷提高執(zhí)政水平和能力的自覺行動。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人民，這樣的公務員，我們才能團結一心，眾志成城，戰(zhàn)勝任何困難。這場冰雪災害和后來出現(xiàn)的災害考驗了我們的黨，考驗了我們的人民，考驗了我們的民族。可以說，我們共同譜寫了一曲以人為本、尊重生命的頌歌。這正是《南方冰雪報告》要表達的主題，也是這部報告文學努力塑造以人民群眾為主體的報告文學形象的內(nèi)涵。

《南方冰雪報告》主題內(nèi)涵中特別值得我們關注的是，強調(diào)和贊美了社會道德、傳統(tǒng)道德、國家道德、民族道德在全民性的抗擊大災大難中的力量和作用。一個民族的文化凝聚力，實際上集中體現(xiàn)在一個民族的核心價值上，這就是道德。有了核心價值，就會有信心，就會有理想，就會有一種源遠流長的精神力量。一段時期以來，我們并不是那么深刻理解和體會核心價值的意義，或者說，還找不到核心價值體系存在于社會的什么地方，如何發(fā)揮作用。只有在這種歷史性的突然變故中，我們才深深體會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核心價值觀是多么寶貴，多么重要，多么不可丟失。也只有在這樣的危機時刻，我們才清楚地看到，我們民族的核心價值體系是如何在每一個普通人的意識和本能中凝聚起來，構筑起來，如何成為一面迎風飄揚的旗幟，引領著人民去抗爭、去創(chuàng)造。可以說，我們民族的核心價值觀，就深藏在廣大人民群眾為生存而斗爭、改變自己的命運、創(chuàng)造美好新生活的現(xiàn)實之中，就深藏于民族不斷開拓進取的精神之中。如果我們不懂得從紛繁復雜的現(xiàn)象中看到這種生活的本質(zhì)，那就會進入思想的誤區(qū)、道德的誤區(qū)，核心價值體系就可能發(fā)生傾斜。這些年來，中國的改革開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探索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但是，我們用了很長的時間，花了很大的代價，才終于明白了，只有堅持和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才會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我以為，《南方冰雪報告》中的思想是清醒的，把握是準確的。作品贊美了我們民族的精神道德，其深層含義也就是對國家民族核心價值的呼喚。

作為一部報告文學作品，《南方冰雪報告》非常注重追求作家個性化的表達，從而有其特有的文學含量。我們注意到，面對這樣的大事件，作品更看重寫人的品格、人的道德、人的精神，以此展開謀篇布局，揭示主題內(nèi)涵。看得出，作者是寫散文的高手，因此在寫人物的時候，很得體就注入了散文的美學因素。雖然是報告文學，但許多人物更接近散文人物而產(chǎn)生了特殊的藝術魅力。讀這部作品，能明顯地感覺出作家的這種藝術個性高于不少同一題材的作品。

一部有廣度有深度的優(yōu)秀作品

□何鎮(zhèn)邦

在眾多的反映2008年抗冰災和抗震災的報告文學作品中，陳啟文的《南方冰雪報告》以其廣度和深度而引人注目。

在廣度上，它以雨雪冰凍災害的重災區(qū)湖南省為重點，又以湖南的郴州為重點，兼及廣東、安徽、江西、貴州等南方各省的抗災情況。它既有面的掃描，又有點的深入。第三章“拿命換一條回家的路”，是關于雨雪冰凍災害期間廣州站旅客嚴重滯留情況的特寫，以一個17歲的湖北打工妹李紅霞被踩踏致死、“拿命換一條回家的路”這么一個典型事例，描述南方雨雪冰凍災害給交通造成的嚴重后果。在作品的后面，集中描述重災區(qū)郴州的抗災事跡，也頗為感人。以上說的當然是空間上，即地區(qū)上的點與面的結合。

而更重要的還是抗災事跡的點面結合，從國務院總理、省委書記親臨抗災第一線指揮抗災斗爭，作者用樸素的筆墨描寫他們在抗災斗爭中的身影和擲地有聲的樸素語言，到描述長途汽車司機陳述冰雪災害中的遭遇，安徽廬江泥河鎮(zhèn)副鎮(zhèn)長徐翠萍為抗災斗爭獻出生命，廣東興寧的老交警廖國興在抗災中因疲勞過度突患腦溢血而倒下，唐山的老宋帶領的志愿隊在災區(qū)的壯舉，還有“雪線上的兩位大校”魏永景和楊亞海，郴州軍分區(qū)的一位政委和一位司令員在抗災中平凡而又動人的事跡，等等。這一切點與面、上與下的結合，譜成一組高昂雄壯的抗冰災的交響曲，這才是我們時代的主旋律！

當然，《南方冰雪報告》既有廣度，又有深度，更具別的作品所未曾達到的深度。

說到作品的深度，首先指的是采訪的深度與描述的深度。由于作者的采訪過程是撇開官方的接待和安排，自由獨立進行的，因此其采訪是有深度的，有不少是獨有的發(fā)現(xiàn)，超越一般新聞的層面。諸如采訪那位湖北打工妹李紅霞事件，作者不止于寫事件本身，而是深入她的家鄉(xiāng)湖北省監(jiān)利縣白螺鎮(zhèn)薛橋村，采訪她的家庭與父親，并深入解剖農(nóng)民工的形成與處境，這樣一來，這么一個悲劇事件所引發(fā)的思考就更深入了。再如寫唐山農(nóng)民志愿隊包了一輛中巴車奔赴湖南郴州參加抗災的事跡，從這支農(nóng)民志愿隊的組成寫到在災區(qū)找到活兒，又寫到5月以后在四川地震災區(qū)的表現(xiàn)，這樣一寫，就有深度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思想的深度。在這部報告文學作品中，作家絕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作客觀的報告，而是作為參與抗災斗爭的一員去描述抗災斗爭的經(jīng)過，是站在相當?shù)母叨壬蠈@場抗災斗爭做出總結。因此，全文幾乎都是夾敘夾議，既洋溢著詩情，又闡發(fā)著哲理。我們可以把《南方冰雪報告》當作一部政論性的作品來讀。

我們經(jīng)常說“多難興邦”，說的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與自然災害等種種災難，激發(fā)了民族精神，增強了凝聚力，可以使國家與民族強盛起來。2008年中國人民所經(jīng)歷的先是南方雨雪冰凍災害，后是汶川大地震這樣空前的自然災害，在黨中央、國務院的堅強領導下，全國人民經(jīng)歷抗災斗爭，民族自信心和愛國熱情被空前地激發(fā)出來，我們的民族凝聚力大大增強了，這就是“多難興邦”，這就是壞事變成好事。在《南方冰雪報告》中，作者從多個角度進行這種總結與提升。例如第十章“中國人”中關于“中國的脊梁”的再度闡釋，從魯迅先生當年提出的“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這一著名的論斷，通過唐山農(nóng)民志愿隊事跡的描述，引發(fā)出對“中國的脊梁”的再認識、再闡釋，提出“中國人，應該是一種全球視野下的中國人的共同價值認同感”這一論斷和關于“義士”的再闡釋。這樣一來，思想升華了，報告也深化了。

當然，作者還從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去總結2008年初這場遍及南方各省的雨雪冰凍災害給人們帶來的經(jīng)驗教訓，從如何保持生態(tài)平衡，如何構建和諧社會的角度去深刻理解科學發(fā)展觀，踐行科學發(fā)展觀。這當然也是很重要的，就不贅述了。

《南方冰雪報告》的語言流暢、犀利，既有詩的激情，又有思辨的色彩，這也是它的重要特色，當然也標志著陳啟文創(chuàng)作上的日臻成熟。

重建作家理想精神家園的報告

□賀紹俊

２００８年對于中國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溫家寶總理站在汶川大地震廢墟上，為孩子們寫下了四個大字：“多難興邦”。從一定意義上也可以說：“多難興文”。災難激發(fā)了作家的良知和精神擔當，因此產(chǎn)生了一批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同樣，對于２００８年初發(fā)生在南方的這場罕見的雨雪冰凍災害，不少作家也寫出了一批感人的作品。即使如此，陳啟文的這部《南方冰雪報告》卻顯得格外耀眼奪目。無疑，我被這部作品感動了，這種感動不僅因為事實，也因為作者真摯的感情，也因為作者充滿激情的敘述。在大量反映２００８年災害的報告文學中，《南方冰雪報告》應是特別優(yōu)秀的一部。我以為，至少有三點使我們有理由相信，它作為一部優(yōu)秀之作是當之無愧的。

其一，在報告文學的文學性上有突破性的進展。報告文學以事件和思想取勝，而缺乏文學性一直是報告文學所詬病的問題。這部作品精心構思，語言講究，富于文采，因其文學性增加了作品的藝術魅力。特別要強調(diào)的是，陳啟文以正確的方式來增強報告文學文體的文學性。所謂正確的方式，就是說他不像有些作家那樣過度地將小說的虛構性和想像性搬到報告文學中來，而是通過對語言的雕琢、文字的考究和敘述上的裝飾性來加強文學性。毋庸諱言，當今報告文學的倫理原則在虛構性和想像性的約束上幾乎喪失了底線，有的作家甚至完全以寫小說的方式來寫報告文學，以致造成真假不辨的困惑。依賴虛構性和想像性來寫報告文學的方式顯然是一種懶惰的方式。有的作家也許會為自己的懶惰辯解，認為不這樣寫就不可能將干巴巴的事件講述得生動。但《南方冰雪報告》證明了只要作家不懶惰，肯在文字打磨上下功夫，同樣能使報告文學富有藝術魅力。

其二，陳啟文在這部作品中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報告文學敘述文體。他將散文、報告文學兩種文體的敘述糅在一起，敘事、議論、抒情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種抒情式的報告文學敘述文體。如他寫一名將軍發(fā)現(xiàn)一個正在揮鎬刨冰的士兵沒有戴手套。從這一細節(jié)，他充滿感情地書寫了艱難施工中的手套的遭遇，緊接著，他通過一段抒情很自然地銜接到下一個市民關心軍人的細節(jié)：“是的，對于軍人，你看見最多的是血，而不是眼淚。但也有哭的，還是在南京街頭發(fā)生的一幕。那些市民們看到官兵們身上潮濕的衣服鞋子和紅通通的手，他們十分感動，很快，自發(fā)的，就有人給他們端來了熱乎乎的面條、饅頭。一個小兵蛋子眼淚刷地一下就出來了。”

其三，作者始終以獨立的文化姿態(tài)去解讀和闡釋主流價值和時代精神，這種特別的姿態(tài)更加彰顯出主流價值的科學性和生命力。說實在的，在讀到這本書的第一時間里我還是大吃一驚了，我沒想到這樣一本書竟然是出自陳啟文之手。以我的了解，陳啟文是一位非常看重個體性的作家，就因為要追求更多的自由，他都辭去了公職，他希望寫作成為完全自由自在的行為，不必受別人的驅(qū)使。但這部作品分明是一次遵命之作，陳啟文坦言他最初是懷著猶豫的心情接受這一任務的。這事實逐漸改變了陳啟文的態(tài)度。當他深入到最基層，深入到每一個細節(jié)時，他體會到了災難中凸顯出的一個理念：生命高于一切。他也認識到，這是整個社會一以貫之的核心價值體系。我知道，陳啟文為了顯示獨特的個性，他有時刻意與主流保持距離。這次對冰雪災害的采訪，卻讓他反思了自己的這種“刻意”，反思了知識分子的安于坐而論道，他甚至要勸說他的那些同樣“刻意”憤世嫉俗的朋友們：事實并非像他們平時想像的那樣，“他們應該走得離我們的生活現(xiàn)場和底層人民更近一些，睜大了眼去看一看……”他是這樣勸說他的朋友，就因為他從生活現(xiàn)場中看到了很多新的東西，他看到了政府執(zhí)政能力、公信力和社會能見度在災害面前是如何經(jīng)受考驗的。他認識到，災難讓人們重新找回了強烈的參與意識和行動能力，強化了對公共事物的關注程度和熱情，他自己就自覺地以這次寫作來證明自己的覺悟。陳啟文非常誠實地表達了他的思想和情感，他說他的這次寫作是一次般若和涅槃。因此，這本書也是一名有良知的當代作家向社會呈現(xiàn)他的心靈變遷的真誠記錄。作者通過冰雪災害，反思了現(xiàn)實中國在急遽變革中道德的艱難重建。作者說：“這樣的重建更應該包括人類精神的重建，現(xiàn)代性價值觀念的確立，正義理性的確立。”

多難興文，《南方冰雪報告》是一位當代作家重建自己的理想精神家園的報告。